《山村不寂寞》
[上部][作者：老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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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語]
本書通過黃土高原一個小山村裏發生的故事，講述一群卑弱的農民在那人性壓抑心靈扭曲，充滿悲劇色彩的荒誕年月裏，麵對生活的無助與無奈。在物質貧乏精神空虛的艱苦環境下，他們做著超負荷的體力勞動，還要去迎合接連不斷變化無常的各種政治運動，被拖累得愚鈍木訥，然而他們卻始終樂觀地抱著幻想和希望，相互幫扶，掙紮著沒有放棄生活。我被這種剛韌的精神深深打動，於是用文字描繪出來，與讀者共同感受。
寫過幾章之後，請朋友試讀。朋友說：你應當拔高境界，讓讀者感受高原風土人情的同時，更要著力去表現人性的質樸與善良，生命的偉大與永恒。我試著朝此目標努力，總覺得難以達到那樣的高度，幾次推倒重來，幾次放棄擲筆於案。忽又想，叢殘小語，區區短書，當真要如此嚴肅麼？當作茶餘消遣不好麼？
有人讀，即是我幸。讀過，若有感受，我之大幸。
[引子]
大雨滂沱。
一道電光撕開了漆黑的夜幕，刹那間大地一片通明。隻見南山脊上那棵枯死多年的老槐樹，突然間長出了枝葉，隨著震耳欲聾的雷鳴舞動起來，沿著泥濘崎嶇的小路奔下山梁，撲向小留村……
清晨，村中家家戶戶窯門上都掛出了紅布條。
[正文]
一
“我的天老爺耶——這是咋哩！”
春日的晌午，小留村一片安靜。勞累的人們剛剛撂下飯碗準備休息，突然間，傳來撕心裂肺的嚎叫聲：
“快來人哪！我活不了哩——我娃咋就對不住你哩——我的天老爺耶——”
“快來人哪——這是咋哩——”
哭天搶地的喊聲把人們聚到了許亥家。太陽底下，隻見許亥娘，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婆兒坐在院子中央，磨盤一樣肥碩的屁股不停地扭動，兩腳沾滿泥土一前一後來回踢蹬，地上散亂著長長的裹腳布，鞋子甩出老遠。她雙手拍打著大腿：“你個害人精呀，嗚嗚；我娃咋就對不住你哩，嗚嗚；坑了我亥娃哩——我那不爭氣的娃呀；天老爺耶——你睜睜眼唄——嘔——嗚嗚。”她高一聲低一聲，以北方婦女嚎喪時慣用的調式邊哭邊唱，很有些節奏。
人們摸不清咋回事，勸也不是立也不是站在那裏傻愣著。幾個常走動的婦女上前去攙扶，老婆兒使勁墜著身子不動，肥大的黑布棉襖幾乎從腦袋上麵褪出去，露出肉囊囊的肚皮。又有幾個男人過來幫襯，七手八腳連拉帶拽硬是把她拖進了廈房，抽坐到炕上。
屋子裏牆壁雪白。迎門粘貼著用紙剪成的大紅喜字，喜字下麵是張年畫，畫著一個胖乎乎光屁股男孩騎著一條鯉魚，裂嘴大笑。八仙桌上有隻鐵皮暖壺，嶄新，上麵印著一朵盛開的牡丹花，紅紅豔豔煞是好看。緊挨暖壺，橫躺著一隻玻璃瓶，蓋子不知丟到哪去了。香葉直挺挺地躺在炕上，陽光透過窗子照在臉上，慘白。她緊閉雙眼，發紫的嘴唇殘留著白色的液體，兩手攥成一團。許亥蹲在炕角，淚流滿麵，抽抽搭搭，低著頭脖子一揚一揚地抖動身子。
“這香葉是咋哩？”
“不知道咯，年時老婆心髒鬧得凶哩，剛可些兒，香葉又咋？”
“鬧毬甚事哩吧？”
“過門才半年，咋成了個這哩？”
“就是咯，瞧著惜惶哩。”
……
人們小聲猜測，議論紛紛。
常來串門的拴娃上前用手在香葉鼻子上試了試，喊一聲：趕緊救人！轉身匆匆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