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那年的深秋,我跟著雪姨從宅子裏走出來,看著朱色的大門緩緩關閉,心裏忽然就有了不舒服的感覺。我娘沒有出來送我。往常每次從宅子裏走出來,她都會笑著把我送到門口,然後叮囑雪姨早點帶我回來。

雪姨拉拉我的手,我抬頭,看到她熟悉的笑容,低低地喚了聲雪姨,也笑了起來。

往東走盞茶的功夫,就會到達繁華的街市。我最喜歡吹糖人的小攤子。看著那些粘粘的鮮豔透明的流質在擺攤先生的手裏變成各種各樣的玩物兒,真是說不出的神奇。在街頭一角,有個雜耍班兒,整天地耍著猴戲。我不太喜歡看猴戲,總覺得猴子的目光很悲傷,使我的心情也跟著沉重起來。有幾次纏著雪姨將那猴子買了回家裏養,雪姨總笑著搖頭。

那可是人家吃飯的家什,多少錢也不賣的。

我不信,可是也沒有辦法。

我們刻意地繞過耍猴戲的地方,往更深處行去。後來,仿佛到了路的盡頭。窄細的甬道裏停著輛馬車。雪姨說今天做馬車回家。我很不樂意,才剛剛出來一小會兒而已,還沒有玩夠。但是雪姨說,如果我乖乖的聽話,下次就帶我去戲堂子裏聽戲。那是我爹愛去的地方,我總是嚷著要去,可是我爹從來都沒有帶我去過。

我向往著戲堂子,靜靜地坐在車上。車上的布簾子很厚,車裏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到,很無聊。雪姨讓我躺在她的懷裏睡覺,說一覺醒來,就到家了。

我果然就歪到了她的懷裏。

聽著轆轆的行車聲,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睡著之前好像聽到雪姨說,赤雪,要活著知道嗎?一定要活著。

……

醒來的時候,耳裏似乎還在響著雪姨的聲音。但是我並不在馬車裏,而是在小河邊的一棵樹下。我抬眸往周圍瞧去,完全陌生的環境,不見雪姨的身影。除了已經西斜的日落,和被風吹的嘩嘩響的樹葉聲,這世界上仿佛忽然就空白了。

這裏哪裏?

雪姨去了哪裏?不是回家嗎?為什麼會在這裏?

一連串的問題本能地從腦際滑過,我忽然覺得很害怕,隨便揀了個方向邊跑邊喚雪姨,但是離那棵樹越來越遠的時候,我又開始擔心,萬一雪姨隻是稍稍地離開一下,而我卻跑得遠了,那她不是找不到我了嗎?

想到這裏,我又回到那棵樹下。

……天色漸漸地暗沉,我緊靠在樹身之上,終是忍不住哭了起來。才發現整個下午都沒見半個人影,原來這裏竟然是極偏僻的,沒有人煙的地方。深秋的夜很寒涼,我又冷又餓,恐懼如同一張黑色的網,將我緊緊地縛住。我想到了先生之前所講過的故事,在野外,有種很殘忍的動物,它們在深夜裏對月嗥叫,餓餓可以使它們吞噬所有靠近它們的血肉之軀。

我背靠著樹身,張大眼睛,慢慢地挪動著腳步,生怕有傳說中的狼忽然跳出來,撲在我的身上。在挪至樹的背麵的時候,我忽然仰麵栽進了樹身裏。

我啊地驚叫了聲,立刻捂住了嘴巴。也在這時候,我才發現這棵樹之上,有個很大的樹洞,我的身體在樹洞裏活動自如。剛剛還稟烈的風也忽然變小。我明白,我可以不必凍死在這深秋的夜裏了。

此後的半個月裏,我都住在樹洞裏。

爹娘,還有雪姨,他們都那麼愛我,不會將我扔在這裏不管的。我要等他們來接我。

離這棵樹不遠的地方,有棵果樹,樹上稀稀落落地掛著些果子。果子大多已經被鳥兒們啄出了許多個小孔,但是沒關係,這些果子是我唯一能夠得到的食物。每天早上,第一縷陽光投進樹洞的時候,我就會伸伸懶腰,揉揉眼從樹洞裏爬出來,跑到樹下去揀那些自然落下來的果子吃。我是不舍得晃動它的,害怕果子在刹那間全部都落在地上,當日吃不了會爛掉,隔日又沒有東西吃。渴了就喝河裏的水,雖然河水很清,可是喝進嘴裏,還是有種泥土的澀味兒和腥味兒。

每當這時候,我就又忍不住想哭。在家裏的時候,我娘每晚都會讓人給我燉燕窩,我卻總是以很多借口推托。現在回想那淡淡甜甜的味道,真是說不出的誘人。

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或者,我無法接受自己被拋棄的事實。

想著想著,撇著嘴巴將頭埋在膝中,無聲地流淚。

大約是第十三天的時候,我呆呆地望著樹上僅存的一隻瘦果子發呆。我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這已經是,最後一個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