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楹才洗了頭發,坐在杌子上叫小宮女拿紗巾吸水,笑著道,“說什麼呢?外頭怎麼這樣吵?”
新兒過來接手,應道,“沒什麼,是慕容主兒打發人來給咱們捉蟬,怕蟲子叫得您歇不好。”
寶楹哦了一聲,“難為她想著我呢!那蟲子捉它幹什麼,這撥收拾完了又來一撥,多早晚是頭?”
新兒道,“沒事兒,那起子蘇拉才進宮的,手上沒差使,閑著也是起哄耍猴兒,叫他們逮去吧,說是逮著了還要吃呢!”
小蘇拉們年紀不大,也就十來歲,正是愛鬧嘴饞的時候,什麼都敢上口。寶楹撥弄玉鼎子耳朵上的小環,想起改朝換代那會子。那時候她和母親因為是大鄴官員內眷,叫南軍抓住了少不得下大獄,於是逃出來東躲西藏,住過破廟,還吃過白茅的嫩穗子,隻這知了還真沒嚐過。
“我聽說泉州有醉知了,大約他們是那麼的吃?”
新兒笑道,“下等的雜役,哪裏吃得那樣考究!他們是現烤現吃,小主兒別問,沒的叫您作嘔。”
正說笑著,外頭門上小太監進來打千兒,“回小主兒話,才剛北邊順貞門上來人說,咱們太太在神武門外頭侯著,要往裏遞東西呢!”
寶楹愣了愣,這不年不節的,宮裏有規矩,召見家裏人得有主子娘娘口諭,報內務府,通知敬事房,並不是說見就能見的。
她忙讓新兒挽發,又囑咐,“你先上神武門去,請太太稍候,我這就到貴主兒那裏請旨去。”
新兒看看座鍾道,“這會兒正是貴主子歇午覺的時候,指不定萬歲爺也在,您這麼貿貿然去,貴主子是沒什麼的,隻怕惹萬歲爺不高興。”
她猶豫起來,進退不得,猛想起今兒是自己的生日,旁人不記得,自己的媽是時時放在心上的。又是感慨又是焦急,盤算了一下道,“你瞧瞧盒子裏,我記得還有五十兩小銀角子,全帶上,趁著宮裏各處都歇著,走動的人少,咱們悄悄給門上太監護軍填補些,或者能見上一見。”
新兒應了,開了炕頭矮櫃的門,搬出一隻檀木盒,把裏頭散碎銀子一股腦兒倒在手絹裏。寶楹順手抓了幾個,不能忘了院子裏的頭號霸王單嬤嬤,這個時辰在外頭跑,叫她抓住了把柄不是鬧著玩的。
好在單嬤嬤這人貪財,平時就愛四處打秋風,有銀子送上門,斷沒有拒絕的道理。裝模做樣的表示了為難,最後隻說“出了事兒我一概不論”,痛痛快快就讓她出了景陽宮。
過了承光門,遠遠看見兩扇實榻大門,縱橫九顆門釘,門扉緊閉,在日光下巍巍而立。
這道門是內廷通神武門的重要通道,門禁森嚴,寶楹放緩了步子,也覺惕然有些沒底氣。門腋兩側蔭頭底下,兩個大太監木樁似的佇立著,看見寶楹就地打了個千兒,“奴才給小主兒請安。”
聲音驚動了延和門上的掌事兒,高個兒米太監出來賠笑著一哈腰,“喲,小主兒來得挺快。”招呼門上道,“趕緊開開,貴主兒中晌差人來說過,看見寶小主要行方便的,你倆耳朵打卷兒了?”
寶楹和新兒麵麵相覷,新兒笑道,“貴主兒跟神仙一樣能掐會算,料定了您有這難處,早早就給您布置好了。”
米太監躬身引道兒,一麵說,“出了北橫街就不是內廷範圍了,對麵神武門上護軍是京旗步兵統領衙門管著的,是萬歲爺的親兵,貴主兒也不好指派的,您上那兒還得費些周折呢!”
寶楹點了點頭,示意新兒給銀角子打賞,米太監謝了賞就退回順貞門去了。
北橫街上沒遮沒擋的,青磚地上滾滾泛出熱浪來。寶楹從傘沿下看過去,神武門三個門券子左右兩腋各有六個護軍,一個個身穿甲胄,手扶腰刀,雄糾糾挺腰子站著,目不斜視。
她心裏直打鼓,三十六個護軍,自己手絹裏包的錢分派完了,一人也就一兩多,書茶館裏聽回小唱都不夠。人家當的是肥缺,誰能在乎這點子不夠塞牙縫的賞錢!
護軍統領達春迎上來打千兒,“給小主請安。請小主出腰牌。”
寶楹踟躇著讓了讓,“請將軍借一步說話。”
達春料想她是拿不出東西來了,魁梧的身子往下躬了躬,“小主有話就在這裏說,奴才聽著的。”
寶楹怔了怔,這人是個刀槍不入的,五大三粗的人,心思倒縝密,瓜田李下的知道避嫌,可她打算行賄的念想也就斷了。
“我想和將軍打個商量,腰牌我暫時沒有,可否先讓我見了人,回頭貴主兒起身,我再求了牌子來給您看。”她蹲了蹲,“天太熱,我們家太太等久了怕受不住,將軍賣我個薄麵兒,我忘不了您的好處。”
達春眼觀鼻鼻觀心,垂著眼皮子一揖,幹淨利落的回了兩個字——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