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七章 耿耿漏咽(2 / 2)

她雙手接過來,“難為你想著我,謝謝。”

小娟垂著眼睛道,“咱們在姑姑手底下已經過的是好日子了,要是不知道討乖就是不知趣兒。再過幾天是花朝,各宮的主子宮女都要在一處頑,要是叫她們瞧見咱們宮的姑姑連雙蝙蝠鞋都沒有,倒要叫她們笑話。”

入畫笑道,“好丫頭,真懂事兒!錦姑姑的有了,榮姑姑的呢?”

這五蝠捧壽鞋是通天的金字招牌,不是正經主子身邊的掌事姑姑沒有資格穿

。內廷之中大拇哥上挑的隻有太皇太後、太後和皇後,別的貴妃、四妃,那隻能放到二哥上,更別提三四品的嬪以下了,就跟衙門裏的師爺似的,未入流!人說主貴奴榮,單從一雙鞋上就能體現出來,所以這鞋到哪兒紅哪兒,連老太監見了都要打千兒行禮。眼下下值房的給錦書預備了,少了春榮的,回頭嘴上不說什麼,心裏總要鬧不痛快。

小娟說,“不能短了榮姑姑的,守月已經送到南三所的梢間去了。”又對錦書道,“姑姑試試吧,要是小了我就拿回去抻一抻,過兩天一準兒合腳。”

屋裏都是極熟撚的人,又都是女孩兒,錦書也不回避了,利索蹬了腳上的鞋。小娟蹲下來伺候,托著花盆底給她穿上,小心翼翼的問,“姑姑,怎麼樣?”

錦書很是歡喜,喜孜孜道,“你真巧的手,大小剛好,倒像是照著我的腳做的!”

小娟看似鬆了口氣,也笑道,“姑姑上回趟水踩濕了鞋,放在炭盆子邊上烤來著,我比著大小畫下來的。”

“怪道呢,難為你周全!”錦書說,“有這一回,我明白你的心就成了,往後用不著再做了,做這鞋的苦處我知道,三更燈火五更雞,起早貪晚的。”

小娟哎了聲,又說,“姑姑明年要還是咱們的掌事兒,我這活計逃不了,還給姑姑做。”說著一甩大辮子出門去了。

屋裏歪著打絡子的幾個人調笑起來,“這丫頭不孬,瞧這話說的!敢情算準了明年你不會在慈寧宮了。”

錦書翻著個兒的看這雙鞋,隨口應道,“她是這個意思嗎?你們別曲解人家。”

入畫說,“曲解什麼?不論哪位主子爺,怕是都不能讓你在慈寧宮裏呆久了的。”

錦書不理她們,引了線穿針,腦子裏卻閑不下來,炒豆子似的來回焯,一會兒是皇帝,一會兒是太子,那兩張肖似的臉漸漸融合在一起,也分不清誰是誰來了。

案上的自鳴鍾嘀嗒的響,春天本來就容易犯困,入畫她們手上的活兒不趕急,一個個都倒在炕上打起了盹。錦書撂下花繃子出門去,遠遠看見崔貴祥手下的跟班太監留金在銅茶炊那兒,打著嗬欠坐在簷下的春凳上,一口一口喝著釅茶醒神兒。

張和全正在給紫砂燉盅看火,她走過去給他請個安,“諳達忙著呢?”

張太監起來還了個禮,“是錦姑娘啊,身上的傷都大好了?”

錦書道,“勞您惦記,都好了。”

留金扶正了帽子,趕緊給她見了個禮,“姑姑吉祥。”

錦書應了一聲,到那二板凳上落座,和張太監閑聊了兩句,便有意無意的問留金,“我是晌午才回來的,聽說崔諳達腿上的毛病又犯了?”

留金說,“可不是!每年這個時候都得折騰上幾天,他腿上的痼疾還是當年隨先帝爺攻懷來時作下的。數九寒冬給大軍送手諭,大雪封了山,在河麵上來回爬著走,不凍出毛病來才怪呢!”

原來促成改朝換代這件事上崔貴祥也出過一份力,錦書有些失望,可轉念想,他是替主子效命,大鄴二百多年的基業由榮轉衰,有人取而代之是早晚的事,這能怪誰?沒了國不要緊,她是個女人,心裏裝不下萬裏江山。她獨在意的是家裏人,父母親,兄弟們,隻可惜連他們都沒了,自己孤單單一個人,真是無限的淒涼。

“我這兒脫不了身去瞧他,眼下他跟前誰在看護著?”錦書端坐著問。崔貴祥也算對得住她,救了她一回命。在這深宮裏有個人幫襯總是好的,自己領他那份情,在日常生活上多關心他一些,也不枉叫他一聲幹爸爸。

留金想了想道,“我才剛上諳達榻榻裏去過,他的一個徒弟在,另兩個都當著值呢。”

錦書問,“請大夫瞧了沒?”

“大約是瞧過了,銅吊上熬著藥的。”留金笑道,“姑姑有心了,回頭我下了值還過去,一定替您帶個好兒,諳達感激您呐。”

錦書淡淡道,“那不必,你給我帶話給諳達,我今兒不上夜,可交了差事宮門都下鑰了,怕來不及過去,明兒我起個早上體和殿去,請諳達好生養著。”

留金道是,三個人邊吃茶邊逗牙簽子,直到暖閣裏有擊掌聲傳來,錦書方辭了他們上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