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六章 花困蓬瀛(2 / 2)

那宮女肅了肅道,“姑姑隻管去歇著吧,我省得。”

錦書這才放了心,轉身沿著廊子朝配殿裏去,走了兩步又駐足看,偏殿耳房前的一排爬藤月季長出了新葉子,在花架子上纏纏綿綿的伸展覆蓋,那葉子是極嫩的,太陽低下一照就折出清晰的脈絡來。

還有石榴樹,祈人老家兒有講究,先生、肥狗、胖丫頭,那是擺闊氣,壯門麵的活物;死玩意兒就是天棚、魚缸、石榴樹。石榴樹占了其中一份,但凡有臉子的大宅門,誰家院子裏不種上兩棵,那都不能叫大戶!宮裏也不例外,隻是慈寧宮的比景仁宮的還要略高大一些,全是太皇太後悉心照料的緣故。

看了一會兒還惦記著回值房,轉身朝配殿裏去,一打膛簾子看見入畫和綠蕪她們正在準備花朝節要用的東西,桌上堆滿了剪好的五色彩箋,大梅忙著在頂上鑽小孔,又取紅繩穿上,等過節那天好掛在花樹上,這是民間的做法,叫賞紅。

錦書靠前挨在大梅邊上坐下,大梅轉過臉來,笑道,“喲,大臉子卸差了?”

錦書攮了她一下,“別說了,我怪臊的!叫你們受累替我,我過意不去呢!”

入畫說,“得了,一家人還說兩家話?你踏踏實實的吧,誰計較這些個。”說著把手裏的土剪子遞給綠蕪,“好姐姐,咱倆換換。這老家夥什太沉,絞起來費勁極了!”

綠蕪把西洋小銀剪和她換了,嘀咕道,“就你金貴!老家裏不是都用這個嗎?你仔細懶出病來!”

入畫咭咭的笑,“以前眼皮子淺,就盯著腳下三分地兒了,如今不是在宮裏時候長,不一樣了嘛!”說完長歎一聲,“往後放出去了,咱們也算是有臉的,見過大市麵。”

錦書翻出塊綾子繃上花繃,拿炭碳條在底子上描花樣,大梅問,“繡襪子?給誰繡的?”

“你說給誰?”錦書頰上抿出兩個梨窩來,“橫豎不是給我自己。”

不是自己的,肯定是太皇太後的唄,別人也不敢勞動掌事姑姑不是!可大梅偏往歪了說,“太子爺也穿牡丹花的襪子?這麼大個小夥子也愛花兒粉兒的?”

錦書啐道,“給你裝個嚼子才好,不著調的!”

屋裏的人都捂著嘴笑,錦書戚戚道,“我真是對不住苓子,她出去了,我和她也說不上話,這輩子十成是見不著了,我心裏那麼愧疚,真怕她記恨我。”

大家都沉寂下來,見她眼淚汪汪的,大梅說,“不會的,苓子什麼人你不知道啊,再說她是虛驚一場,不是全須全尾的家去了嗎!倒是你,挨了這兩板子,差點把小命葬送嘍……聽說那東西是太子爺送你的?”

錦書點了點頭,“我沒想到會惹出這樣的禍事來,知道的說我沒算計,不知道的要說我拿太子爺的賞臭顯擺呢!宮裏人多嘴雜,背後指定要編排的,我怎麼有臉走動啊!”

綠蕪安慰道,“你別拿他們當回事就成了,這有什麼!嚼舌頭的都是眼熱你的,這事換在別人身上可不是夠得瑟的麼!”

入畫有慈寧宮最典型的脾氣,說話和大梅子一樣直截了當,她手裏碼著彩箋,嘴上還附議,“可不!太子是其次,說得最熱鬧的是萬歲爺那頭。咱們萬歲爺是什麼人啊?可不像那些個好色皇帝!他對宮女都遠著,連正眼都不帶瞧的。我聽乾清宮當差的小姐妹說,不管是茶水上的還是司衾的,向來是肉皮兒都不讓碰一下,有貼身的差使一概是太監服侍,規矩成那樣世間難找,可對你就不同。”

錦書心跳漏了兩拍,麵紅耳赤的說,“我有什麼不一樣的,你別瞎說!”

入畫吊高了嗓門,“我瞎說?瞎說是‘這個’!”

大家看她比了個王八的手勢出來都哄笑,“這蹄子瘋了,哪裏學來的痞氣兒!告訴老祖宗去,叫她到園子裏頂磚。”

“說正經的,破五那天萬歲爺帶你出去了?”入畫小聲的問。

錦書唬得臉色煞白,“你打哪兒聽來的?”暗裏思忖,皇帝不是不叫往外說的嗎,誰走漏了風聲?神武門上的護軍?還是順貞門上的太監?她瘟頭瘟腦的傻瞪著桌上的笸籮,半天又補了一句,“老祖宗知道了嗎?”

眾人看她神情恍惚,便互換了個眼色。大梅道,“這事兒你得謝謝春榮,話到她這兒就打住了,崔總管也吩咐不叫往老祖宗耳朵裏傳,至於那些來請安的主子和小主們,往沒往老祖宗跟前遞話就不知道了,這幾天都是春榮在裏頭伺候的。”

錦書哦了聲,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該怎麼就怎麼吧!皮肉之苦也受過了,王保再讓掌刑的多來兩下子,氣兒續不上,也就過去了。她倒用不著擔心會活受罪,下回再犯在皇後手裏,她肯定得下死手一氣兒弄死她,不會叫她吊著口氣等著誰來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