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可以。”白炎鈺淡然應道,從懷裏摸了一個小布包出來,遞給了顧清淵。
扯開布包的封口,朝掌心一倒,一枚玉佩落了出來,雕工栩栩如生,玉質也異常瑩潤可愛,一看就是價值不菲的貴重玉器。
不過對於顧清淵來說,這枚玉佩的意義,並不是在它的價值上麵。
“小侯爺,你說讓你帶這玉佩來見我的那個人,會在城外等我是嗎?”
白炎鈺點點頭,“我妹妹是這麼跟我說的。說你離京回靈台寺的路上,他會來見你一麵。”
顧清淵“嗯”了一聲,手指收攏,將玉佩握在掌心,再次閉目不語。
大約又走了半個時辰,馬車突然一晃,停了下來,白炎鈺掀開車簾看了一眼,回頭道:“顧老先生,你要見的人來了。”
顧清淵花白的眉毛一動,顫巍巍地扶著白炎鈺的手下了馬車,正在四下張望之際,有一個中年人已走上前來,恭聲道:“顧老先生,我家尊主在那邊恭候多時,請老先生移步。”說著便替下白炎鈺,扶住了老人的手臂,小心攙他轉過路旁的豎岩,到了彎道另一側既避風又不惹人眼目的一個凹進處,白衣烏發的柳上正麵帶微笑地站在那裏,輕輕躬身施禮。
顧清淵眯了眯眼睛,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一陣,攤開手中的玉佩,問道:“這件玉佩,是你的嗎?”
“正是。”
“你從何處得來?”
“莊子然莊老先生所贈。”
“莊子然是你何人?”
“在下曾在莊老先生門下受教。”
顧清淵皺眉道:“莊兄當年以太傅之身,不拒平民,設教壇於宮牆之外,門下學生沒有一萬也有八千,自然是遍於天下。可是說到底,他最得意的也不過那麼幾人,老朽與他是學問之友,交情不濃卻深,故而這幾人我都認得,可是足下……老朽卻素未蒙麵……”
柳上淡淡一笑:“我學藝不精,有累恩師盛名,且受教時日不長,老先生不認得我,也是自然而然的。”
顧清淵凝目看了他半晌,歎了一口氣,“算了,你有莊兄的信物,老朽自當幫忙,隻是沒想到時隔數年,再見故友玉佩,竟為的是朝中之事……莊兄當年因愛子猝死,心灰意冷,鬱鬱而終,當時他已然對這個朝廷充滿了失望,也不知這次我此番會不會惹的他不快……”
柳上眸色安然,靜靜地道:“恩師當時對朝廷心灰意冷,隻為直言不平,反被衷腸所累。他明知有逆龍顏,仍言所欲言,百折而不悔,此方是治學大家的風骨。故而晚輩認為,所謂世事萬物,無處不道。隱於山林為道,彰於廟堂亦為道,隻要其心至純,不作違心之論,不發妄悖之言,又何必執念於立身何處?”
顧清淵白眉輕揚,一雙本已垂老的眼眸突閃亮光,點頭道:“你雖受教時日不長,卻能察知他的根骨,看來他將這玉佩留贈於你,也確是慧眼。不知你可明白莊兄身佩此佩的寓意?”
柳上徐徐負手,微微揚起線條清瘐的下巴,漫聲吟道:“垂綏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
顧清淵輕輕地閉上眼睛,仿佛在沉澱心緒般良久無聲,而柳上則是神色安寧,凝目天際不再啟唇。兩人立於冬日清寒之中寂寂無語,場麵卻沒有絲毫的尷尬,仿若如此會麵,隻為默默地悵懷一下過去的某些歲月而已。
“有生之年,能再見莊兄高足,於願足矣,”顧清淵慢慢將掌中玉佩放回到柳上的手裏,低聲道:“老朽不知足下在京城有何風雲大業,唯願你勿忘爾師清譽,善加珍重。”
柳上滿麵敬容地躬身道:“先生雅言,晚輩謹記。今春如此寒冷,老先生不顧年邁,為舊友情誼而來,晚輩實在是感激莫名。”
顧清淵擺了擺手道:“見此玉佩,不要說隻是進城一趟,就算是讓老朽到邊塞一行,也不是什麼為難之事。如今足下托付之事已了,老朽也要回寺中清修了,就此別過吧。”
柳上忙抬手示意等候在數丈之外的那名中年護衛過來攙扶,同時欠身行禮道:“請老先生慢行。”
顧清淵“嗯”了一聲,由護衛扶著轉身走了幾步,突又凝步,回頭道:“莊兄當年有個心愛的弟子,雖是將門之後,性情飛揚,但卻是難得的聰穎慧黠,讀書萬卷,若你彼時也在,說不定可與他稱為一時雙璧。”
柳上蒼白的膚色顯得如冰雪一般,唇邊浮起清冷的笑容,輕聲道:“老先生抬愛了。如此人物,隻恨晚輩與其無緣,未能親見。”
“是啊,這個人……是再也見不到了……”顧清淵慢慢說著,眸中湧起一抹悲愴之色,一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