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1 / 1)

南朝後梁宣武帝永壽十六年,二月初九。

過年的氣氛還未完全散盡,坊間時不時還會提起城內第一大酒樓興泰苑從西域請來的異獸表演。大理寺少卿盧一臨這個年關過得卻是一波三折。起先是上司母親過世,王大人回鄉丁憂,京城又恰巧出了命案,京兆尹把案子報上來,隻能他硬著頭皮上,要不是素有民間神探之稱的林爾鏡幫忙,京城西音樓的花魁碎屍案就夠他喝一壺的。府衙的紅燈籠還沒來得及取下,廣陵官署的一封加急奏報就徹底斷了他過幾天安生日子的清夢。

二月初七廣陵太守胡先文在家中被人毒殺。

盧一臨不敢耽擱,迅速向傳報之人了解了情況,便擬了折子上奏,沉寂已久的朝堂一時間炸了鍋,一直主戰收複北方疆土的文臣武將們一口咬定是北齊人暗殺大梁肱骨,要求宣武皇帝“速速起兵,討伐北齊”,新仇舊恨一齊還給北齊人,以“告慰胡大人在天之靈”。幾個先前與胡先文有過齟齬的世家大臣噤若寒蟬,不敢多言一語。宣武帝劉睿被吵得腦仁疼,著大理寺速速趕往廣陵查清胡先文中毒真相,依結果再做打算。

事關重大,盧一臨心裏沒譜,早朝時便請旨允許善於斷案的寧郡王林爾鏡參與此事。皇帝還沒張嘴說是與否,林爾鏡的父親榮親王林思淵連連擺手,“犬子不才,的確破過京城裏麵的幾樁命案,但那都是些雞鳴狗盜的原因引起的普通案子,被坊間長舌之人隨便一傳,誤領了這神探的虛名。胡大人暴死家中,牽動聖心,不可兒戲。臣家裏這個黃毛小兒難以勝任,且他自幼在江湖長大,浪蕩慣了,去了不但不能幫上忙,還可能給盧大人添亂,這麼大的差事,還是請盧大人另選賢能,為皇上分憂吧。”

皇上聽得出來林思淵這老家夥是怕兒子查案惹出什麼事端,看著林思淵滿頭的白發,心裏突然想起了什麼,於是回了盧一臨一句,“朕養著你們大理寺是幹什麼吃的,一樁命案都要假他人之力,一個在朝堂上未領職的郡王跟上你們湊什麼熱鬧?”盧一臨一聽自然不敢再喘氣,叩拜在大殿上立下了兩月之內破案否則提頭來見的軍令狀。

林思淵心裏鬆了一口氣,盧一臨是個穩重的後生,今日之事,要是沒有自己兒子林爾鏡的鼓動,是絕不會張這個嘴的。倘若皇上點了頭,他這個當爹的也隻能同意。林思淵坐在下朝回家的車攆裏越想越氣,五官七竅的血直往天靈蓋上走,想著到了王府要好好收拾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

進了榮親王府,朝服都未來得及換下,林思淵就讓管家賈六把小兒子林爾鏡找來書房見他。還沒坐定,爾鏡就推門進來了。少年身形頎長八尺有餘,著王爵規製象牙色白袍,袍上蕩漾水波暗紋,腰間配卷雲狀白旋珠玉佩。額麵清秀又充滿英氣,一雙劍眉星目平靜時幽深似海,靈動時水波流轉。

“爹”。爾鏡向林思源作揖。他知道托盧一臨請命讓他參與胡案一事老爺子肯定饒不了他。於是不多言一字,靜靜等著老王爺發難。

“子澈你現在出息了。”林思淵眉眼一挑。“爹有沒有跟你說過,胡先文的案子碰不得?”

爾鏡未應聲。

“三年前我把你從洞庭接回來,出風儀崖的時候,跟你是怎麼說的?”

“記得。爹說,林氏一族雖為天潢貴胄之身,能享受尋常百姓難以企及的尊崇,但也注定要走最易斷的獨木。”

“那我就把話給你撂這兒,胡先文的案子,不許碰!你敢參與這件事,我就打斷你的腿!”

“是。爹,我知錯了,沒其他事的話,我先退下了。”林爾鏡沒有一句不從,托盧一臨張口,隻是寄希望於借皇上的嘴成全了他自己的心思,他也從沒想著老頭子能答應。但林思淵卻被這個回答弄得有點摸不著頭腦。兔崽子轉性了?他都已經正正擺好了破口大罵的架勢,結果被一個“是”徹底堵了回來。

看著他出房門的背影,林思淵突然雙眼有點模糊。十六年了,當年的事兒他真的放下了麼?他真能安心當這個榮親王府的郡王麼?

這些個疑問還沒等林思淵在腦子盤旋夠兩個時辰,管家賈六慌慌張張跑進來,手裏還拿著一封信,上氣不接下氣地喊,“王爺!王爺!不好了,小郡王留了一封信,人不見了!”

年過半百的老王爺坐在椅子上動不了半分。派人去追嗎?他也知道,追得回一時,也追不了一輩子。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