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雪……你的願望,我已經替你實現,林宸的英靈,今日終於可得解脫。
——連城
永嘉十二年正月十五 元夕夜
江南 蘇城
夜幕低垂,滿城裏卻是燈火明燦,百彩千華。
北風吹得枝頭婆娑,滿樹裏沉甸甸的花燈宛如天上星雨,低至眉梢,卻未曾落入人的心間。
青石鋪就的街道上分外熱鬧,姑娘們結伴而行,她們盛裝而出,身佩蛾兒雪柳,額前更有花鈿點點,如梅如月,豔麗中更透出少女的青春嬌矜。
她們或羞澀,或灑脫地嬉耍,眼睛卻是有意無意地瞥向對麵的小郎君們,手裏的花燈滴溜溜轉,卻怎麼也映不出主人含羞的玲瓏女兒心。
街角卻有一人與這熱鬧旖旎的氣氛很不搭調,他身披一件黑色鬥篷,在人群之中疾步而行,一看便是風塵仆仆的遠來客。
一旁的少女們偷偷望著他,為那遍染風霜、特立獨行的江湖氣質而暗暗心折,他卻渾然不覺,毫不遲疑地大步走向江邊堤道。
他是六扇門的神捕連城,匆匆趕到這個江南古城,卻是為了一樁連環殺人案。
近三個月來,江南有多名文臣武將被殺,現場別無痕跡,隻留下被燒成灰燼的竹繩。這樣的奇案震驚了京城,年輕有為的天子大為震怒,命令刑部和大理寺徹查到底。
七天前,連城接到蘇城這邊的探子傳訊:又出現了類似的死者,而且他在現場發現了新的線索。
江邊船舫劃曳,遠遠傳來女伶飄渺的歌聲,微風徐徐,竟隱隱有胭脂香氛。
連城微一皺眉,用眼巡視著,不費力的,找到了自己的目標——作為約定信物的紅巾係在船頂,極為醒目。
他喊過一位船夫撐篙,三兩下靠近那船。
艙中毫無動靜。
再靠近,卻是衝鼻而來的血腥味!
他毫不遲疑地衝了進去。
幽暗的船艙裏,屍體橫臥在地,鮮血依然溫熱,蜿蜒流滿腳邊。
長得極為平凡的中年人,傷口:咽喉一寸。
這個人,就是傳信給他的探子!
艙外正是燈火飄搖,吳儂軟語的歌聲,映著這死寂血腥的一角,恍若兩界,船艙裏灑落滿地的是青色的竹枝灰燼。
“你就是來接頭的六扇門之人?隻可惜來晚一步。”
艙外,有人輕輕笑語,聲如幽冥,不辨男女。
連城挑眉,冷然從艙中掠出。
夜幕中,他長劍挽出,直刺那人的咽喉。
那人一身白色深衣,高髻廣袖,卻並不閃避,側身一縱,竟飄然上了艙頂,隻剩下清脆的笑聲——
“六扇門的神捕連城,也不過如此。”
十五的月光極為明淨,照著她的臉——
濃豔的油彩,勾勒出妖異瑰麗的戲妝臉譜,根本看不出原本的相貌,隻有那靛藍的眼黛映得眸子寶光熠熠。
宛如畫卷中走出的神仙人物,又似山野戲台上搖曳的狐鬼妖魅。
看不清她使什麼兵器,隻見她掌中玉光一閃,整艘船頃刻斷為兩截。
水麵震顫著,任由船體下沉,兩道人影激射而出,連城手中長劍如電,直襲而去。
巨大轟鳴聲中,水流被劍氣卷起,撕裂,卷成一道旋渦,那一洗玉色已然襲來,無形之力浩然而生,竟逼得連城腳下水波顫抖。
他悶哼一聲,突然發覺有異,飛躍而起,下一瞬,原先那船突然爆炸起火!
他停落在一旁畫舫上,旁邊的大船卻遭了池魚之殃,前艙被氣浪震動得翻翹而起,再加上乘客驚慌跑動,頓時失去平衡,翻入水中,四周驚呼慘叫聲劃破了天際!
連城劍眉一皺,不及多想,隻得趕緊救人,而岸邊漸漸有人聲喧嘩,顯然是官兵那邊也出動了。
今夜,注定不能平靜。
岸邊茶館的雅間裏,連城略整衣冠,接過丫鬟遞上的一盞香茗,淺嚐之下,不禁暗讚一聲好茶。
“多謝您救了我家小女,救命之恩真是湧泉難報!”
坐在主位的女子眉目如畫,雖是衣著簡單,仔細端詳,卻仍可看出華貴質地。
她作婦人裝束,卻仍有著少女難及的絕美和韻味,周身氣質高貴溫婉,眼波流盼之間,那晶瑩瞳仁中淚光一閃,嗓音哽咽道:“我隻生了她這一個孽障,從小嬌養長大,若是有個閃失,隻怕我也活不了了!”
屏風後正在更衣的少女想起方才連船帶人翻入江中的驚險,也在小聲啜泣著,另一個陪坐在客座上的少年雖然渾身濕透,卻毫不猶豫地到了她跟前,誠摯地跪了下來:“伯母,這都是我的錯——是我帶著她不告而別,離家出走,還遭遇這麼大的危險……”
他身上的衣料很是平常,但整個人很是清俊,帶著少年人的朝氣與犀利,眼神聰慧而不失堅韌,整個人宛如渾金璞玉一般。
“寧書,你這又是何必……”
坐在主位上,自稱“顧夫人”的女子長歎一聲,俯身把他扶了起來,對這喚作“寧書”的少年雖然帶著薄責,卻是慈愛中帶著淒然之色,她回過身來,再次向連城斂衽道謝:“兩個孩子任性倔強,這次真是多虧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