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天氣乍暖還寒,在略帶寒意的春風中,運河兩岸的垂柳吐出了嫩芽兒。
時值傍晚,金烏西墜,橘色的陽光灑在河麵上,暖暖的光線映照下,寬闊的古運河河麵仿若一匹光滑、耀眼的錦緞,層層疊疊,一直延伸到無盡的遠方。
因是冬雪初融,且還不到漕糧進京的時節,運河上的船隻並不多。
想目睹一下千帆點點、萬舸爭流的盛況卻是不能了。
不過,兩岸這柳葉新裁、草長鶯啼、花兒初蕾的早春景致卻也給單調的行船旅程添了幾分意趣。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這早春二月下揚州,也別有一番韻味呢。”
斜倚在微微搖晃的木船窗邊,一個年輕女子低聲喃呢著,她上身穿著一件藕荷色立領窄袖衫,下配一條月白色鳳尾裙,外罩一件蔥綠底纏枝寶瓶妝花褙子。
隻見她約莫十六七歲的樣子,膚色白皙,麵容姣好,一雙眼睛泛著亮光,讓人打眼一看便知是個聰慧靈秀的女子。
一頭烏鴉鴉的長發梳成了個墮馬髻,額前一叢整齊的劉海,兩鬢各垂下一縷青絲,顯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
“幼娘,怎的還不睡?”
話音未落,一個年約三十五六歲的中年美婦走了進來。
抬眼看到年輕女子還坐在窗邊發呆,忙快走幾步,從床邊的衣架上取了件夾棉的襖子披在她身上,又順手關上了半開的窗子,這才滿是關切的抱怨道:“這天兒還冷著呢,咱們又是在船上,一早一晚的寒氣最重,你還開著個窗子,生怕不得風寒,怎的?!”
年輕女子也沒有起身,而是隨意的喚了聲:“娘,您坐!”
說著,她挪了挪身子,給中年美婦讓出半個座位。
中年美婦卻慌忙回頭看了看,見屋內並無旁人,這才鬆口氣,一指頭戳在年輕女子的額上,輕聲嗔道:“你這孩子,告訴你多少次了,要叫姨娘。”
年輕女子故意翻了個白眼,不甚在意的說道:“怕什麼,這裏又沒有外人。”
哼,那些勢力的丫鬟婆子都在太太那兒獻殷勤,除了自己名下的兩個小丫鬟,哪個還肯靠近她這個庶出的女兒一步?
沒錯,她是庶女,且是那種要在強勢嫡母手底下討生活、扮柔弱可欺的可憐庶女。
年輕女子姓洪,沒有什麼正經名字,因是家中最小的女兒,便被喚作幼娘。
眼前這中年美婦則是她的生母楚姨娘,洪家唯一的妾,而洪幼娘也是家中唯一的庶出女兒,她的一兄一姐全都是正頭太太所出,且兄姐年齡差距很大,足見嫡母在家中的強勢。
換句話說,從這些也能看出嫡母的手段以及對父親的影響。
要知道洪幼娘的爹可不是普通人物,而是名頭響徹大河南北的洪問天,堂堂漕幫幫主。
手底下幫眾兄弟上千人,壟斷了海運外的全部內河漕運,就是漕運總督和各衛所負責水運的指揮使也要賣他幾分麵子。
而洪問天本人也絕對稱得上英雄,幼時父母雙亡,家中沒什麼親人,無屋無田無錢,為了混口飯吃,十一二歲便在碼頭討生活。
這小子水性好,身子骨強壯,整天吃不飽還能長成個昂藏男兒的模樣,且好鬥善勇不怕死,最終被老幫主看重,留在身邊做了個小嘍p> 洪問天最初也不叫洪問天,他叫洪阿狗,後來得了老幫主的器重,一步步從個小嘍礁卑鎦鰨?芪y男值苊嵌妓鄧?麼躋彩塹薄?佟?娜死玻?芤?懈瞿貿鋈サ拿?擰?p> 老幫主的獨生女兒雖也是江湖女子,但讀了幾年書,頗認得幾個字,便開玩笑似的給洪阿狗取了個名字——問天。
那時,她是這麼跟洪阿狗說的:“語出‘嗬壁問天’,說的是古代一個皇親,鬱鬱不得誌,他便在牆壁上作詩,大聲質問蒼天為何對他如此不公……阿狗哥你不同,你幼時坎坷,卻從不怨天尤人,如今終得出人頭地,何不也問一問蒼天,過去種種是不是老天對你的考驗?”
她本是開玩笑的一番說辭,但洪阿狗卻當了真,越發覺得‘問天’兩字高端大氣上檔次,便大手一揮,表示:“從今日起我就是洪問天了!”
後來,洪問天娶了這個給他取名字的女子,再後來,洪問天接替老丈人成為新一任的漕幫幫主。
說到這裏,大家也就能明白為什麼洪問天在家裏會‘夫綱不振’了吧,他與段氏成親三十餘年,除了一次被人灌醉了、糊裏糊塗的睡了個俏丫鬟,再也沒有碰過段氏以外的其他女人。
而那唯一的一次意外,卻有了個讓洪氏夫婦險些決裂的‘結果’——也就是家中唯一的庶女洪幼娘。
據洪幼娘的親娘、當年的俏丫鬟楚氏說,那一次,段氏幾乎要把洪問天掃地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