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舟是在窒息的疼痛中醒來的,外麵正下著瓢潑大雨。
手中緊緊地攥著稻杆,手心是潮濕的,身上也是潮濕的,喉嚨疼得厲害,似乎隨時會斷氣,她睜開迷蒙的眼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夢中,還是已經醒了。她低低地咳了一聲,艱難地咳了一聲,就像溺水一樣,似乎隨時都可能死去。而事實上,她也的確在鬼門關轉了一圈。電閃雷鳴之際,她看到了一張蒼白的臉,那是一張雌雄莫辯的臉,一張少年的臉,除了臉,她還看到了一雙手,緊緊扼住自己喉嚨的手。她拚命地搖搖頭,覺得自己大概又被噩夢魘住了,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夢到這般情境了。
背上冷得厲害,甚至能清晰地聽到雨水打在脊梁上的聲音,冰冷的觸感和嘀嗒聲,清楚地告訴她這不是在夢中,她十分疲憊,緩緩閉上眼,如釋重負,心中歎道:“如果可以了斷,那就這樣一了百了罷了。”
喉嚨上的手卻不知何故突然鬆開了,冷風灌入肺腔,有種撕心裂肺的疼痛感。此時,除了風聲、雨聲,似乎還聽到了少年急促的喘/息聲。很顯然,那個少年也怕得厲害,是個生手,沒殺過人。
隔了半晌,忽又聽到顫抖的聲音:“藥可以停,但是,書不能賣,否則……”
否則如何他沒再說下去,漁舟喉嚨上的疼痛是最好的警告。
少年背過身子,在裏側躺了下去,接著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令人難以想象病得如此厲害的人哪來掐死別人的力氣。
漁舟僵硬著身子倒了下去,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理會那個少年。大雨下瘋了的夜,漁舟輾轉反側,腦海中翻來覆去都是那個糾纏她多年的夢。
夢中,有個叫宣竹的少年,本是大戶人家的病公子,然不幸父母俱亡,家產被叔叔謀去,還被嬸嬸趕出家門。幾經輾轉,落魄的病公子被一個家徒四壁的村姑撿了回去。而那村姑之所以伸出援助之手,並不是大發慈悲,而是圖謀宣竹的美色。村姑逼著正在孝期的宣竹與她成了親,三個月來,上演的便是一個威逼利誘、如狼似虎,另一個寧死不從、避若蛇蠍的戲碼。直到那村姑揚言說要把宣竹的書籍全賣了,病公子如同瘋了一般對村姑動了手,不,確切來說更像回光返照。
夢中的故事沒有結局,每次都到宣竹掐住村姑的脖子便戛然而止。漁舟之所以記得如此清楚,不僅僅是因為隔三差五便“溫故”一回,更是因為那村姑與自己相似的容顏和同樣的名字,似乎冥冥中一切都有定數。
風停雨住,晨光衝破重重雲霄迎來了一個嶄新的黎明。
漁舟臥在發黴的稻杆鋪上,目之所及是殘缺的鍋碗瓢盆,黑不溜秋的灶台和不避風日的茅屋,曬日光浴極為方便,躺在床上,仰起臉,便觸手可得。不知為何,漁舟的內心卻十分平靜,大抵是不會有比這還要困窘的生活了,腦海中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
茅飛渡江灑江郊,高者掛罥長林梢,下者飄轉沉塘坳。
南村群叟其我老無力,忍能對麵為盜賊,公然抱茅入竹去。
唇焦口燥呼不得,歸來倚仗自歎息。
俄頃風定雲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
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裏裂。
床頭屋漏無幹處,雨腳如麻未斷絕。
自經散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漁舟如挺屍般躺著,心中思忖著三日不吃不喝便可以一命嗚呼的可行性,頭頂的日光,肚裏的空城計,身後不正常的灼熱,無時無刻不提醒著漁舟該起來了,否則必然是一屍兩命,雖然宣竹與她不是母嬰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