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三哥便是當今天子。”
蕭半月話一出口,直把沉央驚得魂飛天外。蕭半月又道:“當年,我們五人義結金蘭,縱橫漠北,鋤強扶弱,行俠仗義,好生,好生快活。大哥說,人活一世,不圖神也不圖仙,隻圖一個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沉央喃喃自語。
“便是問心無愧。”
蕭半月氣息更弱,臉上卻泛起一道光彩,他說道:“好個問心無愧啊。那一年,我隨三哥入京,三哥做了皇帝,我做了金吾衛大統領。三哥忽然聽人說,少帝之子還活著,便命我去尋他。少帝便是你祖父李重茂,隻做了一個月得皇帝。”
沉央聽得咬牙切齒。
蕭半月續道:“天子要殺人,殺得還是李家人,自是要隱秘。三哥信不過任何人,卻信得過我。我尋了半年,終叫我在淮南道尋得你父,一劍殺了他。”
“師尊,你不是說,你是少帝的金吾衛大統領麼?”莫步白忽道。
“傻孩子!”
蕭半月顫抖著伸出手,撫著莫步白的頭,慘然一笑:“為師騙你了,你們是玄甲軍之後,我自然要說是少帝大統領。當年,韋後專權,少帝雖為傀儡,卻非心甘情願,便效仿天可汗,暗地裏組建玄甲軍。
奈何,一朝天變,韋後被三哥所除,三哥的父親做了皇帝,少帝便由天子貶為房州刺史,而你們父祖一輩便隨著少帝去了房州。後來,又經得血洗,自是人人懷恨。”
一聽到“血洗”二字,莫步白直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那我母親呢,可是,可是……”沉央也把牙齒咬得格格響,卻說不出‘可是死在你手’幾個字。
蕭半月搖頭道:“你母親並非死在我手,卻也因我而死。當時,我殺了你父,正要再殺你母。你母抱著你父本在大哭,忽然抬起頭來,朝我一笑。我,我便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她很美,很美,全天下所有女人,也不如她美。”
蕭半月聲音越來越低,雙眼迷茫,慢慢說道:“她沒有求我不殺她,隻說她懷了孩子,等她生下孩子,再殺不遲。我點了點頭,帶著她四處躲避。
三哥不見我回,隻見一顆頭顱。便令人四處尋我,我殺了許多人,許多人。那一日,我們逃到嶺南,她再也走不動了,追兵就在身後。她說,你把我殺了吧,你殺了我,自己還能活。她的眼睛純淨無邪,就像天上星辰一般。對,便與這星辰一般。”
蕭半月抬頭看著天上星辰,氣遊如絲:“她純淨無邪,我卻是肮髒無比,便想,拚我一命,也要護得她周全。當即轉身,與追兵大戰。那一戰,我從日出殺到日落,奈何追兵源源不絕,殺之不盡。我渾身披箭,眼見必死,便在那時,大哥來了。”
“我與大哥聯手,天下無敵。殺盡追兵,再返身去尋她,她懷了身孕,逃不遠。很快便被我與大哥追上,我正要對她說,看,我沒死,我還能護你周全。誰知,她卻拿著一根發簪,抵著自己胸膛,狠狠看著我。我,我這才知道,她,她一直想我死。”
蕭半月喘了兩口氣,嘴裏出血漸少,顯然已是快要流盡,他續道:“她想我死,那是應當,我殺了她夫君,她自然想我死。我也不怨她,隻恨自己為何要令她那般看著我。她本該無憂無哀,喜樂平生才是。大哥問我,三弟,你殺人可有愧?”
“有愧,無愧?”
蕭半月喃喃自語:“我自是有愧,卻非因殺人而愧,而是因她而愧。那時,她已有七月身孕,再有三月便將生子。我知道,天下終究是大唐所有,也是三哥所有,我,我護不了她周全。
我將她托付給大哥,支身飛奔長安,告訴三哥,天下都是他的,何必再殺一婦人。三哥並未治罪於我,還大赦天下,且命我入宗聖宮,與人結為道侶。後來,龍須兒,捎來一封信,信上說她,她因生你而死。”
說到這裏,眼底餘光悉數一黯:“如今我想,應是我誤解了三哥,殺錯了人。殺你父者是我,我當死於你手。若說問心無愧,誰,誰能無愧?”聲音漸低,漸不聞,氣息悄然而絕。
他心脈早絕,能撐到現在已是極為不易。他修為高強,又一心想要敘盡舊事,是以強撐一口氣。如今氣消,人即亡。
“師尊!”
莫步白痛哭失聲。
沉央失魂落魄,不知該恨誰,又該殺誰?
“唉,終究是晚來一步。”
這時,二人身後響起一個聲音。莫步白大驚,反手一劍斬去,喝道:“誰?”
劍氣掃過,來人橫劍一擋,並未傷得分毫。
那人一襲布衣,戴著鬥笠,笠上圍著黑布,提著劍,緩緩走來,邊走邊道:“五弟,你終究還是信不過我,是以才夜闖光大殿,又盜走滄海珠,定要成就了他。隻是,我若要殺他,他又豈能活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