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這時,眾人猛聽一聲悶響,尋聲看去,就見那白猿一頭從樹上栽下來,尾巴翹了兩下,就此不動。
“它喝醉啦!”白靜虛叫道。
盈兒大喜,笑道:“這回看你往哪跑?”嗖地一下竄過去,抓著白猿尾巴提起來。果然,那白猿瞪著眼睛卻不知掙紮,仔細一看,眼神迷芒。
“哈哈哈……”眾人笑將起來。
當下,各自見過,便朝山上走去。莫步白自告奮勇,扛著酒壇飛奔。沉央邊走邊道:“大哥怎知我在此地?”
李貌笑道:“賢弟走後第二日,大哥便去長孫府尋你,哪知無人。我便坐在府外喝酒,心想賢弟總會去而複返。喝了醉,醉了睡,睡醒再喝,直到長孫小娘子回來,才知賢弟來這裏了。酒也喝不下,睡也睡不著,便即來尋。”
沉央聽得心頭一酸,仿佛看見李貌獨坐門外,抱著一壇酒悶喝,轉念又一想,雖說大哥隻當我與他同病相憐,但是大哥連酒也不喝了,覺也不睡了,一心來尋我,這等恩義令人好生敬佩,隻是如今陰連山要來複仇,我怎可牽連他?
當下便道:“大哥恩義,沉央銘記於心,隻是大哥來得不巧,沉央有一仇人,或將來尋。”
“仇人?”
李貌眉頭一挑,笑道:“便是知道有人要來尋仇,李貌才喝不得,睡不著。賢弟莫非忘了,那夜結義時,你我便說過,今生今世需得肝膽相照。莫說甚麼陰連山,陽連山,便是千軍萬馬,大哥也要陪你走上這一遭。人生在世,匆匆百年,隻消你我兄弟恩義,死又何憾?”
沉央聽得五感俱震,心熱不已,想要說甚麼,卻覺詞窮。盈兒提著白猿尾巴蕩了一下,說道:“這話說得不錯,你確是我家姑爺大哥。”
李貌笑道:“盈兒大法師慧眼。”
“連這你都知道?”盈兒瞪大了眼睛。
李貌正色道:“我有千裏眼,順風耳,天下沒有事能瞞得過我去。”
盈兒道:“那你可知道,我家姑爺那夜見得是誰?便是與你結義那夜。”
“這……”李貌語結,看了一眼沉央。
沉央搖了搖頭,搖得極緩極緩。
李貌心領神會,打了個哈哈,笑道:“我當然知道。”
盈兒立即便道;“是誰?”
“不就在你眼前麼?”李貌哈哈大笑。
“呸!”
被人戲耍,小丫頭惱怒不已,若非這人是姑爺大哥,她定會讓他知道盈兒大法師戲辱不得。
到得山上,李貌看著破敗殿群,歎道:“這靜雲台荒廢了許多年,沒想到卻被賢弟看上。不過也算山清水秀,若是常駐於此,倒也令人忘憂。淩波峰上有位貴人,賢弟若要常住,也當尋個時機去拜訪一下。”
沉央道:“待陰連山之事一了,便去。”
在西津渡時,他便已知道那位貴人是誰,天下間,愛慕李白風彩得人不在少數,但是最為引人注目得當屬那天子禦妹,無上真三景師。他是道門弟子,自然知道淩波峰上玄都觀住得是何人。
白靜虛尋了條鐵鏈,盈兒把白猿捆了個結結實實,吊在牆上,它猶未醒來,四肢無力,搭拉著腦袋,嘴裏直冒泡泡。眼見午時已至,盈兒又命白靜虛去尋野味,山上人跡罕止,倒養了不少飛禽走獸。
盈兒極擅烤肉,把香料灑下去,滾油滴在火堆上,吱吱作響,趁著沉央不注意,她取走了裝有蠱毒那個瓶子。那太上忘情蠱也當真了得,這許多日子過去,竟也不死,隻是頗為萎靡。
李貌搓著兩手,雙眼精亮,顯然對這烤肉滋味很是期待。
聞到肉香,白猿幽幽醒來,見自己被吊在牆上,頓時大怒,張牙舞爪。盈兒嫌它刮臊,橫劍一拍,打得它吱吱亂叫。
它越叫,盈兒越惱,一下接著一下,打得它不叫為止。不過,盈兒倒也沒想要它性命,見它乖順下來,還扔了一塊兔子肉給它。得了肉吃,白猿愈發溫順。當真是猿在牆上,不得不低頭。
夕陽西下,沉央、莫步白與李貌三人坐在飛石上喝酒,從日滾西山一直喝到星月初起。
莫步白喝得酩酊大醉,躺在地上直喘粗氣,這廝酒量不如劍法。李貌人不可貌相,越喝越來勁,雙眼精亮。
沉央不勝酒力,又不想掃興,便悄悄伸了根手指頭,默運玄氣,酒從嘴入,卻從指尖流出來。星月稀蒙,李貌一直在說他家娘子是如何如何得美,如何如何得溫柔,自未看見。
百斤美酒,喝了三成,其中八九倒是李貌一人喝了。沉央掃眼看去,隻見他肚子越鼓越厲害,深怕他猛地一口噴將出來。
李貌渾不在意,一邊摸著肚子,一邊望著靄靄雲海,身影落魄,目光卻極是溫柔,忽而輕輕吟唱: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據。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嚐開。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
星垂於野,月拂樹梢,遠處雲海緩張緩舒,縹緲似煙,耳畔人語低喃,欲語還休,當真是解不盡得萬般愁。
沉央雖不太懂情事,但卻聽得心頭一悸,當即便道:“她射大哥一箭,大哥卻對她念念不忘。”
李貌一怔,舉起酒碗猛灌一氣,笑道:“都說人在山中即為仙,呼風喚雨,逍遙天地間。兒女情長本是小事,上不得大雅之堂,也入不得真人之眼。但是,其中滋味便如這酒,喝多了傷身,卻忍不住一喝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