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落幕(1 / 3)

嘈雜喧鬧突然都消失了, 隻有鮮血噴湧又四處濺落的聲音, 幾乎所有人都呆若木雞,看著方朝清, 看著崔相,看著他們胸前那個不斷噴湧鮮血的窟窿。

打破寂靜的是阿圓的哭喊。

“哥!”

方朝清將刀紮向胸口那一瞬,阿圓便掙脫了呆愣的護衛,踉蹌著跑向方朝清,一邊跑,臉上的淚一邊不停地落下來。

幾乎同時, 甄珠也掙脫了護衛,同樣踉蹌著上前,隻是沒有像阿圓那樣哭喊出聲。

她覺得自己腦子裏空蕩蕩的, 從看到方朝清拿出匕首, 到他將匕首刺入胸膛那一刻起, 大腦便失去了思考能力,掙脫,站起,往前跑,一係列動作就像沒有經過大腦, 身體自己支配著自己在動一樣。

幾步的距離, 卻似乎跑了很久。

她到跟前時, 方朝清已經將匕首從胸膛拔出,血大片大片地噴湧而出,跑在她前麵的阿圓被濺了滿身滿臉的血, 他哭喊著,上前抱住方朝清轟然倒下的身體,一邊止不住地痛哭,一邊用手掌用力按住那不斷噴血的胸口。

但哪怕阿圓用力捂住,鮮血還是不斷從衣裳和他的手中間流出,將地上染成一片鮮血澤國。

甄珠踏著這片鮮血澤國走到兩人麵前。

方朝清還清醒著。

他臉上甚至還帶著笑,隻是因為疼痛,那笑非常勉強,像秋日蟬鳴,像餘燼輕煙,像太陽出來後草尖上的露珠,轉眼就會逝去。

他看著痛哭的阿圓,手指微動:“別……哭……咳……你……已經……長大了……啊……”

他似乎是想抬手拍拍阿圓的肩膀,但最終卻隻抬起了一根手指。阿圓的淚便更洶湧了,然而又怕哭聲蓋過方朝清的聲音,隻能拚命將哭聲咽在喉嚨裏。

可是方朝清沒有再說出什麼話。

匕首深深插入心髒又拔出,這樣的傷勢讓他失去了從容告別的權利。

那一句話,就已經耗盡了全部的力氣。

不,或許還餘下一點點力氣。

他的眼珠微微轉動。

看向了甄珠。

他的目光已經有些渙散,仿佛對不準焦距,然而還是一眼就看到了甄珠。

他臉上沾了血,眉眼卻清雋如昔,那望過來的雙眼定定地看著甄珠。

對上那雙眼,甄珠愣了一瞬,刹那間,仿佛穿越了時空,回到洛城,回到兩人初遇的那間小小書鋪,她掀開門簾進去,就看到那個坐在櫃台後的男人也正抬眼望過來。

當時她想的什麼來著?

啊,是了,當時她隻是膚淺地想著,這個男人很好看,讓她忍不住多看幾眼。

現在的他也很好看。

好看地,讓她想一直看下去。

方朝清的瞳孔越來越渙散,漸漸失去了高光,眼皮緩緩地闔上。

阿圓再也壓抑不住地嗚咽出聲。

甄珠沒有哭。

她伸出手,輕輕撫摸他滿是血的臉頰,掌心的觸感仍是溫熱的——雖然不知道那是皮膚的溫度還是血的溫度。

然後她輕輕俯下身。

阿圓止住了嗚咽,愣愣地看著她的動作。

其他許多人也看過來,有羽林軍,有禁衛軍,有相府的仆役和護衛,當然,還有高琰。

但這都影響不到甄珠。

她俯下身,看著方朝清的臉,看著他即將闔上,又似乎用力張開了一些的眼睛,露出笑容,極輕極輕地——

吻他。

天地仿佛都遠去,其餘都成了背景,他們彼此唇瓣交接,氣息交疊,眼裏隻有彼此。

四周靜極了,人們或慌亂或震驚或惶恐或呆愣,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沒有人出聲,沒有人打擾,使得眼前這幕仿佛一副靜物畫。

用工筆的方式勾勒出輪廓,用寫意的方式塗抹上色彩,再用油畫的筆觸暈染出背景柔和的光影,最終顯示出怪異的和諧。

然而這幅畫很快被喧囂撕裂。

不知哪裏傳來一聲壓抑又淒厲的尖叫,呆愣震驚的人群終於回過神來,然後立刻炸成了一鍋粥,有人朝方朝清這裏湧來,有人往崔相那裏擠去,還有人試圖悄悄溜走。

場麵一時混亂不堪。

然後一個冰冷威嚴的聲音響起。

“放下兵器,既往不咎,負隅頑抗,必誅九族!”

那聲音在場的人都很熟悉。

就在剛才不久,聲音的主人還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但因為違逆了崔相,他已然等同於失去了那個尊貴的身份,但是現在——

崔相倒下了。

人群惶惶地看向聲音的主人。

不知何時,方才還是階下囚的青年已經站起身,他穿著代表帝王身份的冠冕,盡管玉冠歪斜,華服染塵,但到底在那個位子上坐了幾個月,他筆直地站著,滿身威嚴,冷冽的目光輕輕地環繞一周,便讓不少人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更不用說,那些之前未被殺掉的忠於皇帝的羽林軍和禁衛軍,也已經不知何時掙脫壓製,將他圍攏保護起來。

雖然總體數量上仍是相府護衛占優,但——他還站著,崔相卻已經倒下了。

群龍無首,樹倒猢猻散,人走茶涼……有許多許多個可以恰當地形容此時局麵的詞語。

因此,沒有太多波折,第一個人放下兵器後,很快就是第二個人,然後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叮叮當當”,金屬與青磚地麵的碰撞聲此起彼伏連成了一片。

成功了……

寬大的袍袖中,高琰雙拳緊握,身體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並不習慣這樣的場麵,並且大概永遠也不會習慣。

放鬆下來,他第一反應就是轉頭,想去看她的反應。

——卻看到她還在吻著那個男人。

一心一意,旁若無人。

他慌亂地又轉過了頭。

那個他許久不見的人,那個他思念許久的人,此刻正抱著親吻著別的男人,因為那個男人快死了。

嫉妒嗎?憤怒嗎?並不是。

他隻是有些難受。

還有些羨慕。

羨慕方朝清。

心裏亂糟糟地想著,但他麵上依舊是淡然無波的模樣,看上去胸有成竹,運籌帷幄——再沒有一絲過去那個卑怯畏縮的冷宮皇子的影子。

他的目光投向幾米外的崔相。

越是處於混亂的局勢時,便越要冷靜,便越不能示弱,普通人都是喜歡盲從強者的,當你表現出強者的姿態時,那麼就已經掌握了一半的局勢。

這個道理,還是崔相教給他的。

而此時,當了一輩子強者的崔相卻無力地倒在給他捅上致命一刀的女人懷裏。

事發太過突然太過出人意料,甚至沒有人想起要將崔晚這個刺殺崔相的“凶手”立刻隔離起來,等到有人想起時,高琰又站出來了,因此,崔晚得以一直抱著崔相。

一手抱著崔相,一手還拿著那滴血的匕首。

而崔相還沒有死。

或許是因為女子的力道不足,或許是第一次不熟練沒有完全對準心髒,總之,崔相的情況看起來比方朝清好一些,雖然因為失血而臉色蒼白地嚇人,但起碼眼神還清明著,看上去還能撐一會兒的樣子。

但,也就隻能撐一會兒了。

高琰望過去的時候,崔晚的目光正從甄珠和方朝清身上移開,仿佛看到什麼有趣的東西,她露出愉快的笑,低頭輕聲對自己抱著的崔相嘟囔著什麼,此時,人群因高琰的出麵而重新安靜了一些下來,她嘟囔的話便也清晰地落入近處的幾個人耳中。

“……真有趣啊,哥哥。”

“……你看那個姑娘,她是珍娘丈夫的意中人吧?果然,珍娘還是像我的,像我一樣蠢,像我一樣可憐,像我一樣費盡心機,卻怎麼也得不到想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