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腳下淩雲渡,是每一個修行之人的最後一關,隻要過了淩雲渡,便可脫胎換骨,告別肉身,修成正果。
那一年三藏法師曆經九九八十一難終到靈山腳下,乘坐無底船褪去凡胎,渡過淩雲渡,被封為旃檀功德佛,傳為一段佳話。從此來此地的修行之人絡繹不絕。
淩雲渡邊有一個小和尚,小和尚身份不明,來曆不清,隻知道他是佛祖帶來的。佛祖將他安置在淩雲渡畔,不許他踏上三拱橋一步。
小和尚每日無所事事,偶爾在菩提樹下念經,偶爾在河邊踱步,但最多的時候,他喜歡跪在河邊,俯下身目不轉睛地看著河裏的蓮花。他並不多看,隻看離自己最近的那一朵,還隻是花骨朵,拳頭大小,在一叢蓮花裏顯得那樣不起眼。
可他偏偏就是喜歡這一朵,每日必要抽些時間與她說說話。
“千裳,你今日似乎又長大了一些。”
“千裳,為何你不如姐姐們開得快?”
“千裳,我若一直有你相伴,想必不會遭太多罪。”
“千裳,你若能開口說話,那該多好。”
那朵蓮花,終有一日蘇醒了,迷迷糊糊地看著眼前人,聽著他喊著陌生的名字,說一些自己聽不懂的話,不明就裏,便不想去理他。但終於有一天,她再也耐不住性子,開口問道:“小和尚,你在與誰說話?”
小和尚聽見她開了口,頓然愣住了,水色的雙眸忽然略過一抹殷紅,許久輕輕道:“千裳,我在與你說話。”
“你喊的千裳,難道是我?”
小和尚點了點頭:“千裳,我叫天卿。”
於是,她便有了名字。她是不情不願地接受這個名字的,她不懂他為什麼要給自己取這樣的名字,千殤,千裳,隻差一個字而已,連讀音都是一樣的。
她也記住了他和他的名字,她在這縹緲世間見過的第一個人,記住的第一個名字,天卿。
佛界沒有黑夜,她自蘇醒那天開始便再也沒有閉過眼,因為紮根於淩雲渡,她也不能隨意走動,眼前的風景一成不變,就算是靈山的風景,這樣看也早就看膩了。唯一有趣的大抵就是那些身披袈裟將要渡河的僧侶,千裳每每看著他們都會想:這些人渡這河時,為什麼滿麵紅光?又為何滿眼希冀?那河的另一邊到底是什麼樣的?
千裳將疑惑告訴了天卿,天卿告訴她渡過淩雲渡,那一邊就是雷音寺,雷音寺裏有如來佛祖,能教化引導一切可度之人,以種種方便調禦修行者的心性,使往涅盤正道。
“有這樣好的人,你為何不過去?”千裳不解問道。
天卿忽然沉默,睫毛下藏不住淒涼,許久才道:“世尊說,我若過了這淩雲渡,便讓我墜入深淵,萬劫不複。”
千裳不理會他的悲傷,她還隻是一朵蓮花,並沒有太多感情。她唯獨懊惱的是,自己雖是淩雲渡的蓮花,卻沒有選個好位置紮根,若是生在那一頭,豈不是就能輕易見到佛祖了。偏偏生在這一頭又最靠岸邊,離雷音寺還隔著不算窄的淩雲渡,許是等到凋零都沒法見上佛祖一眼了。
越是沉迷於這樣的想法,便越是抑鬱,本已盛開一些的花瓣又慢慢收了回去,惹得天卿一陣心慌,不時地捧起水淋在她的身上。
“天卿,你不必擔心我,我不過有些絕望。”
“你若有心事,大可對我說,這樣憔悴,豈不是讓我心疼。”
“你沒法幫我,你不是說你渡不過這淩雲渡嗎?”
天卿沉默了,他明白了她的心思。就算她不說清楚他也知道,這世間隻要有心的生靈,哪有不願意到佛祖坐下的。
他想幫她,他願意為了她做一切,奈何自己不能。
萬劫不複,許是假的,可是自己不敢賭這一次。
他開始躲著她,不敢靠近,隻遠遠地站著,遠遠看她一天一天變得枯敗。淩雲渡的蓮花可以活三千年,可是千裳,她還沒有綻放,卻已經枯萎了。
她的心給了從未見過的佛祖,她甚至不求佛祖渡她,隻想能見他一麵也好。
天卿最終還是動了心,他不忍看她日日萎靡,於是覺得佛祖許是騙他的,那麼多的人渡過了淩雲渡也安然無恙,為什麼偏偏自己會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呢?定是假的。
他的內心開始騷動不安,他要帶著千裳,然後與她一同涅盤。
“千裳,你到底想要什麼?你想要的,我全都能給你。”
“為了我,你什麼都願意做?”
天卿對著她輕聲道:“為了你我可以還俗,可以放棄幾百年的修行。”
千裳冷笑了一聲:“小和尚,我不會逼你還俗,要念多少佛經才能到這淩雲渡邊呢,我不會做這樣殘忍的事。”天卿捧了一捧水淋在她的身上,她喜歡淩雲渡的水,卻奈何喜歡不了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