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客主不交一言(1 / 2)

王子猷和桓子野都為一時顯貴,也都為一時名士。子猷既“舊聞子野”,子野也“素聞王名”,可在桓應邀為王吹完笛子之後,王沒有一言感謝客套,桓沒有一言敷衍寒暄。奏者完事後立馬走人,邀者聽完後也毫無留意。從世俗禮節上看,因他們二人都有點任性不羈,以致吹笛這種雅事也變得“荒誕不經”。

王子猷“舊聞桓子野善吹笛”,偶遇桓子野很想聽他吹奏,王自己又不願親自出麵,而隻是“令人與相聞”,這一做法的潛台詞是:隻在乎子野吹出的笛聲,但不在意子野這個吹笛人。邀請別人還要講貴公子的派頭,對於另一個同樣已致身通顯的要人來說,的確顯得十分簡傲和輕慢。想聽“笛聖”吹笛是人之常情,如此傲慢的邀請則屬“不情之請”。桓子野“素聞王名”,王子猷托人邀請吹笛,一個喜歡吹笛,一個願意聽笛,所以子野當即為他吹奏三支曲子。天才如子野當然十分識趣,人家隻想聽笛就隻是吹笛,人家不想結交我便走人。我們有幸見識了這兩個東晉顯貴,一個如何擺架子,一個如何講身份。

不過,從世俗的人情禮節上講,他們似乎都有點無禮和寡情,但從更高的精神層麵來看,他們未嚐不是真正的知音。前人說“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子猷妙在賞音,子野長於吹笛,所以當子猷邀其吹奏,子野便為他連吹三曲。這樣,子野可謂盡心,子猷肯定盡興,他們相互的默契和欣賞全在悠揚的笛聲中。當子野三曲“弄畢”之際,子猷還陶醉在婉轉的笛聲之中,他不及一言而子野已經遠去,待子猷回過神來的時候,唯有笛聲還在耳邊回響,還在江麵回蕩……此時此刻,子猷來不及說聲讚美,子野也用不著聽到讚美。對於像他們這樣感情豐富且感受細膩的名士來說,語言純屬多餘,而且“一說便俗”。

為了進行比較,我們不妨再來看看子猷另一次賞竹的遭遇——

王子猷嚐行過吳中,見一士大夫家,極有好竹。主已知子猷當往,乃灑掃施設,在聽事坐相待。王肩輿徑造竹下,諷嘯良久。主已失望,猶冀還當通,遂直欲出門。主人大不堪,便令左右閉門不聽出……(《世說新語·簡傲》)

大家知道子猷向有竹癖,自稱生活中“不可一日無此君”,經行吳中見士大夫園子裏竹子極好,子猷豈能不一睹為快?主人也料其必定“當往”,所以特地灑掃庭除置備酒宴,在大廳中恭候貴客的光臨。可子猷並不先上門拜望主人,而是乘轎子徑直來到竹林下“諷嘯良久”,主人對此已經有點失望,但仍希望他稍後會來通問,哪知他賞竹後又徑直出門,這時主人覺得大為不堪,覺得自尊心受到了羞辱,於是讓手下緊閉大門不讓子猷出去。吳中這位士大夫的門第和境界,與子猷都不在同一層麵,子猷到家賞竹讓他臉上有光,到家賞竹卻不通問主人又讓他顏麵盡失,所以最後才會憤而擋駕。子猷意在竹下諷詠,主人則隻在意臉麵,前者極富高情雅韻,後者則有點附庸風雅,他們即使把臂言歡也難心心相印。

再看看子猷與子野,子猷希望賞音而子野傾情吹笛;子猷無須一言而子野不以為侮,他們在理智和精神的層麵上算是棋逢對手,對他們而言真可謂“禮豈為我輩設哉也”?難怪他們的關係不著痕跡,難怪他們的交往不沾不滯,難怪千百年後杜牧還在念叨“月明更想桓伊在”,蘇軾還在尋問“誰作桓伊三弄”……

王子猷和桓子野都為一時顯貴,也都為一時名士。子猷既“舊聞子野”,子野也“素聞王名”,可在桓應邀為王吹完笛子之後,王沒有一言感謝客套,桓沒有一言敷衍寒暄。奏者完事後立馬走人,邀者聽完後也毫無留意。從世俗禮節上看,因他們二人都有點任性不羈,以致吹笛這種雅事也變得“荒誕不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