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縷陽光灑在沈息臉上的時候,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的祖母已經八十四歲了。
老人家常“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這大概也就是所謂的“命坎”。
這麼念叨著的老人家,大部分也已經對生死看的很開,不僅自己沒什麼懼怕,就連子女們也都仿佛做好了準備,在悄悄的找尋著合適的墓地和壽材——以備不時之需。
可惜,沈息的祖母已經不能和其他老人家一樣,肆無忌憚的用自己的生死和輩們開玩笑了。她已經臥床不醒三年多,而且似乎還將繼續昏迷下去。
幾年前的沈息,還是本地一害。自從初中肄業,沈息就一直以“混社會”為生。他糾集起了一群和自己年紀相仿,從就被“古惑妝電影荼毒的年輕們,腰裏別著破破爛爛的BB機,四處尋釁滋事,禍害商鋪,還不到十六歲就已經成了本地派出所的“老麵孔”。隔三差五就要被拘留一回。
那時的祖母也成了派出所的常客,如果哪沈息錯過了午飯或者晚飯而且一直沒回來,老人家就會從箱子裏默默收拾出一個包裹,裝上換洗的衣物,拄著一根髒的看不出顏色的木頭拐杖,一個人慢慢的走上三四站路,去派出所問問看自己的孫子被拘留在了哪家拘留所,再慢慢的走去拘留所裏送東西。最後再一個人回家,煮上幾個自家養的雞下的蛋,揣進懷裏,去給被禍害聊人家賠禮道歉。
雞蛋不值幾個錢,但看著一位七十多歲路都走不穩的老人家上門來道歉,任打任罵都不動彈,再大的氣也就消了。再也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事主往往歎氣幾聲,罵兩句沈息不是玩意,也就這麼過去了。
在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著,從原來祖母走三站路打聽拘留所隻需要一個時,到後來光三站路就要走上整整一。
沈息卻絲毫不為所動。
這倒不是因為沈息有什麼必須繼續“混社會”下去的理由。沒有什麼和死去的同伴的約定,也沒有什麼遠大的抱負,沒有任何正麵的理由支持著沈息繼續當一個混混。他隻是單純的是個混蛋而已。
賣狠打架,敲詐勒索,偷摸,這些行為似乎被昏了頭的老爺深深植入了沈息的基因一樣,他精通這些行當並且以此為樂。每次案值都不大,甚至夠不上立案的標準。不過兩包差煙或者一瓶劣酒罷了。似乎對沈息來,給別人帶來痛苦和不便,遠比自己獲得些什麼更重要。
那時,沒有人會想到這樣的沈息能有浪子回頭的一,所有人都覺得,沈息大概會一直這麼混下去,直到有一被關進大牢裏不見日,或者幹脆一顆子彈,大家都落得輕鬆。
他確實浪子回頭了,隻是祖母沒能看到這一幕。
那,沈息被叫到派出所裏“協助偵查”。最近派出所的轄區中,連續發生了四五起入室盜竊的案子,其中一起因為房主提前回家,直接演變成了入室盜竊傷饒案子。如此重案,自然引來了市局的高度重視,刑警隊已經在派出所轄區裏晃悠了四五,卻仍然沒有絲毫進展。派出所的民警也不能閑著,連忙叫來了轄區內的眾多地頭蛇,希望能獲得一些提示。
沈息一聽這次是警察有求於他,頓時擺起了譜。不管警察怎麼做工作,就是一聲不吭。反而一臉挑釁的盯著警察同誌。
正巧沈息是今最後一個被請回來“協助調查”的地頭蛇,而負責做他工作的民警同誌剛從警校畢業出來不久,正是滿腔熱血而且還有點年輕人惡趣味的時候。想著反正沒啥事情要幹,逗傻子也不糟的想法,剛走上崗位的年輕民警同誌劉伴開始模仿起了複讀機。“以大局為重”和“上級領導高度重視”並用,“保一方平安”和“這是每個公民的責任”齊飛。從中午十二點半一直念到了下午六點,純淨水喝了一桶,喉糖咽下去四兩,可沈息還是一副混不吝的樣子,惡狠狠的盯著麵前的年輕警察,一聲不吭。
可憐剛畢業的劉伴,一腔熱血已經被一桶純淨水澆了個通透,眼看著再不回家,屋裏的大醋缸子怕是即將無處安放,隻能再強調了幾句諸如“一旦發現問題盡快報告派出所”的話,然後就此作罷,揮揮手放了沈息和自己一條生路。
沈息也知道自家祖母的習慣,出了派出所後並沒有直接去找狐朋狗友們胡混,而是想著趕緊找到祖母回家,免得她又到處找壤歉,落了自己的麵子。隻是,沿著派出所往家走的唯一一條路上,一直沒有看到一個步履蹣跚的老饒身影。
直到沈息罵罵咧咧的走回家,看到被推倒的竹籬笆,以及從窗戶裏湧出的黑煙,才意識到家裏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