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長生不老具有天然的誘惑力和吸引力,自古以來都沒有幾個人抗拒的了,可要命的是,沒人成功啊!
都說張道陵他老人家帶著弟子們飛升成仙了,可誰親眼見過?流傳至今的,也不過是些個話本之流,開口閉口都是“人家說”“有人說”“某村婦曾見”“某農夫曾見”,可這個“人家”“某”到底是誰?若果然有跡可循,難道還能找不出來嗎?就算本人死了,後代還在吧?
說的再俗一點兒,若張祖師爺他老人家果然羽化升仙,眼見著這些個徒子徒孫落魄致斯,自己的教派給人排擠致斯,他真能眼睜睜看著不管嗎?
前些年遇著天災,清宵觀種的菜和糧食都幹死了,一群道士餓的麵黃肌瘦,風大點都不敢出門,生怕給吹斷了。一群人幾次昏死過去,咋沒見著他老人家顯現神通,給口幹糧吃?那都是樹葉子就水硬撐過來的!
隔壁山頭上那群禿廝講究今生受苦、來世享福,可他們求的是長生,一輩子都好!今生都快活不下去了,誰顧得來百年之後?
道教為何凋敝至今?最直接的打擊之一就來源於前朝幾個道士癡迷煉丹,還一個勁兒的往皇宮內院鑽,結果就把好好一個皇帝給毒死了。朝野震動,太後和新帝大怒,一夜之間燒毀京城內外道觀三百餘間,屠殺道士數千,流的血把幾座山都染紅了,聽說如今開的花都是血紅血紅的,味兒都腥氣!
打那之後,煉丹術雖然依舊存在,可很有點苟延殘喘的意思,誰也不敢放在明麵上提。且大家都吃一塹長一智,即便煉出點什麼東西,也不敢輕易給人吃,先拿著雞鴨豬羊的喂了,若是死了,就再改;若是沒死……當然,迄今為止就沒有活下來的。
於是張宋二人越煉越懷疑人生:
師父在世的時候也說過,他們二人是數十年難得一見的天資出眾,沒道理二十多年了毫無進展啊!
退一萬步說,即便他們不成,難道前頭一百多年,成千上萬的同道也都不成麼?
便是個瞎貓也該碰著死耗子了,如何他們就是不行呢?
直到有一天,宋道長忽然鬼使神差的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假設:“或許不是人不行,而是這條路本身……就有問題呢?”
誰都沒敢細想……
“前車之鑒,後車之覆,旁的本事沒有,好歹輕重還是曉得的。”張道長笑道,“若果然日後有旁的出路,煉不煉丹的也沒什麼要緊。”
前朝道教幾近覆滅的血的教訓還曆曆在目,如今誰還敢胡亂吃什麼丹藥?尤其是那些皇室權貴人家,越發惜命,在他們跟前提都不敢提的。
這兩位道長……倒是實在的很。
展鴒和席桐交換下眼神,忽然就有點兒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虧他們還慎而又慎,合著人家根本就是“既然別的什麼都做不了,也隻好先湊合著煉丹”的想法!
這就好比考生連續突擊,將那些個奧數集錦上的題目都背的滾瓜爛熟,誰知到了考場打開卷子一看:一年有幾個季節?
最大的問題以一種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解決,雖然無語,可到底皆大歡喜。
於是四人徹底放鬆,先暢想了下來日風光,又胡亂說些閑話。
“煉丹本不是什麼好玩的,”展鴒又補充道,“可若是小心些也沒甚要緊,隻別往嘴裏送就是了。”
科研還是要的,總不好因噎廢食,若是好好弄,沒準兒日後還能出個震驚中外的科學家、化學家啥的。
“道友說的是,”宋道長笑嗬嗬點頭,“說來本觀做的那些個驅蟲丸、避暑丸等都甚好,本錢不多,也無甚風險。”
煉丹的人基本上都具備一點基礎的醫學知識,大多會做點丸藥,隻要不強行另辟蹊徑,還是值得信任的。
張宋二人如今感激他們更到了十二分,硬拉著留了午飯。今兒展鴒他們也不是空手來的,就順便將那一小筐粽子蒸上。
張道長就笑,“倒是又占了兩位道友的便宜。”
說句實話,自打認識了這兩位道友,前景如何暫且不論,清宵觀上下的夥食倒是改善不少,那幾個小道士瞧著都胖了……
展鴒也笑,“不值什麼,之前你們給的那些山貨甚好,我用它們做的核桃板糖和栗子酥,叫人送了來,你們吃著還好麼?”
宋道長點頭,“甚好,香甜得很,道友費心了。”
觀中日子清苦,莫說甜,就連油花都不常見的,耗子都知道在這裏找不出果腹的東西,已經許久不見了。
月初這位道友叫人送來好些個糖果點心,眾人都甚是感激。先去先人和祖師爺跟前供奉了,然後按人頭分了一點兒,幾個小的多分,都是算著日子吃的。
張道長又給幾個人倒了茶,也是歡喜的壞了,不由得突發奇想的問道:“那若是我二人鬼迷心竅,非要煉丹求長生呢?”
話音剛落,就見對麵兩位道友齊齊抬頭看過來,眼神說不出的銳利複雜,如同利劍一般激射而出。
也不知怎的,張宋二人忽然打了個哆嗦,覺得脊梁骨有些莫名的寒意。
席桐收回視線,垂了眼睛,盯著茶水表麵泛起的細小漣漪幽幽道:“你們不會想知道的。”
任何一種行為都具有兩麵性,煉丹也不例外。這事兒本質上是科研,操作的好了,自然能極大地促進科技發展,改善民生;可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便成了殺人利器。
今兒他們兩個來,本也是做了兩手準備。
若是清宵觀的道士們同意放棄煉丹,隻專注於科研也就罷了,可若一意孤行,想借此為踏板大肆宣揚什麼長生不老之術……哪怕是為了自保呢,他們也少不得先下手為強,將危險的苗頭提前扼殺在搖籃裏。
張宋兩位道長又齊齊抖了一抖,笑容有點僵硬,隻是幹笑,“哈哈,哈哈哈,道友說笑了。”
既然他們說是說笑,那麼展鴒和席桐還真就默契十足的抬起頭衝他們笑了,隻是那笑容……怎麼看著都有點兒瘮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