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署有天下最齊全的藥材,最詳盡的醫書,最久遠的方子,乃天下醫者心之所向,又因考取太醫的最低資格也是秀才,故而每年如太醫署的考試之激烈簡直匪夷所思,並不比考取進士更加輕鬆……
一句話,沒有任何一個學醫的人能抵擋太醫署的誘惑!
要說有人當真有這般神乎其神的醫書,早就被破格錄取,哪裏還會籍籍無名?
紀大夫越想越想不通,簡直要鑽牛角尖了!
席桐生怕老人家出個好歹,忙主動問道:“前輩可知人身上有多少骨頭?”
紀大夫瞪圓了眼睛,“老夫又不是女媧,這等事情如何知曉?”
席桐笑笑,“206塊,顱骨29塊、軀幹骨51塊、四肢骨126塊,嬰孩的要更多些,足有兩百一十多塊。”
郭先生還在問,便聽那頭紀大夫忽然尖著嗓子站起來,“此事你又如何知曉?!”
認識這麼些年了,哪怕差點被後宮爭鬥卷進去,他也未曾見過老友如此失態,當下不免詫異。
展鴒一看就知道必然是席桐說了什麼,勾的那老頭兒失了風度,也不擔心,隻是問郭先生,“先生,如何?”
“啊,”郭先生忙回神,又驚又歎,“你們教的很好,我竟說不出什麼來了。”
如今這孩子滿打滿算才五歲吧?去年才啟蒙,之後又出了那樣的事,說真的,尋常五歲的孩子能讀完三百千都艱難的很……來之前他就做好了準備,隻要能讀完《三字經》他就敢教!
誰成想,倒是自己少見多怪了,何止《三字經》啊,人家連《千字文》都會背了不說,這些書裏頭話的意思也都基本明了,如今都開始念《詩經》,已經會背“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了!
一般來說,學生們學習《詩經》都是按照順序來的,頭一首是鐵打的《關雎》,可這……竟直接學了《無衣》?
展鴒的理由很簡單,也很清楚,“郭先生,您是正經科舉出身,向來比我更清楚,前頭那幾首都是說什麼的。這孩子才幾歲?親戚都認不全呢,您硬叫他讀那些情情愛愛的,他知道什麼?”
郭先生竟無話可說,頓了頓才道,“都是這麼過來的。”
誰不是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呢?都是先生念一句,學生跟著念一句,搖頭晃腦背熟了之後再挨著解釋意思。便是如今不懂,等以後長大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這是教育理念的問題,展鴒自然理解,卻不苟同,甚至她非常不讚理解。先弄明白意思之後再背的效率多高啊,為什麼偏偏就不呢?
“我明白的您的意思,不過在我看來,這些東西自然是先明白了意思,才能真正背誦且融會貫通,不然即便是死記硬背記住了,又能記住什麼?他會用嗎?再一個,我始終認為,與其讓孩子打小就跟風隨大溜的背什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還不如先給他樹立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向他展示這個世界有多麼遼闊,外頭尚未涉足的世界又是多麼精彩……”
說了一大通之後,展鴒又道:“當然,這不過是我的一點短見罷了,以前也隻是胡亂教著,好不好的?我也不敢說什麼。日後他肯定是要上考場的,您是個有經驗的,又是他正經的老師,具體該怎麼弄,還得您做主,我不過說說罷了。若您老覺得果然有兩分意思,那自然好;若實在不堪入耳,您權當亂風刮過,我什麼都沒說。”
用人勿疑,疑人勿用,既然郭先生是藍源親自請來的先生,展鴒自然信得過,也不打算越俎代庖。
但這並不代表她完全喪失了發表意見的權利,而且所謂的“大家都這麼著”“一直都這麼著”也未必就是對的。
尤其是現下學生們動不動就按著一篇文章讀幾百遍的任務,實在是喪心病狂。她已經親自教導過展鶴幾個月,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孩子的聰慧和通透,隻要給他說說意思,莫說幾百遍,那小東西三五遍讀下來就已經背會了,何苦再白白的浪費時間呢?
這就好比一個已經在奧數賽上拿獎的人,你非讓他走流程天天抄寫乘法口訣一百遍,注定了費時費力還沒有任何進展,這不折磨人呢嗎?
她做事有分寸,不是那種仗著有點功勞就敢對所有的事情指手畫腳的性子,可也不會自認低人一等,明知某件事情是多餘的,而連說都不敢說。
人和人的想法都是不一樣的,更別提她跟郭先生生長於不同的時代,不管是從小接受的教育、經曆的事情還是看過的世界都截然不同,這就必然導致他們擁有天差地別的教育理念,這麼兩個人湊在一起沒有一點碰撞的火花是不可能的。
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郭先生什麼時候聽過這樣的論斷?本能的想駁斥,可又隱約覺得她說的有道理。
老頭兒沉默半天,冥思苦想,最後憋出來一句話,“那什麼觀的,作何解釋?”
真正有文化的人一般求知欲都極強,也從不會輕易又不斷的否定別人。當天晚上,不管是展鴒還是席桐,郭先生還是紀大夫,都沒能睡好,你來我往各抒己見,侃侃而談大半宿,茶喝了好幾壺,燈油都熬幹了,直到東邊天空泛起魚肚白才胡亂眯了一會兒,正常點兒起床之後眼睛裏滿是血絲,下頭淡淡的烏青。
展鴒和席桐到底年輕,雖有些疲憊,倒也不算什麼,對視一眼,都噗嗤笑出聲。
“好久沒這麼折騰了,”兩人一邊洗臉,展鴒一邊感慨,又揉著脖子道,“我還想著要不了多久就能歇了,畢竟那麼大年紀了,誰成想越說越有精神,倒是把我給累得夠嗆。”
昨兒夜裏,她困得都睜不開眼了,腦袋一點一點的,好幾次筆直的磕到桌麵上,愣是給連疼帶嚇的清醒了,這才一陣一陣的強撐著。好容易推著郭先生回院兒,她一進屋就跟踩了棉花似的,一腦袋紮在炕上就精神昏迷,再一睜眼就是現在了。
席桐擦幹淨手,先在自己脖子裏捂了一會兒,捂熱了之後才伸手給她按脖子,“落枕了吧?”
“可不是麼!”展鴒苦著臉哼哼,給他一捏,疼的簡直要跳起來。
“別亂動,”席桐找準地方輕輕按了幾下,“早前聽說的一個訣竅,也不知管不管用,先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