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公平呢。”卡莫說。

即使從我站的地方,我也能看到哈桑眼裏流露的恐懼,可是他搖搖頭。“阿米爾少爺贏得巡回賽,我替他追這隻風箏。我公平地追到它,這是他的風箏。”

“忠心的哈紮拉人,像狗一樣忠心。”阿塞夫說。

卡莫發出一陣戰栗、緊張的笑聲。

“但在你為他獻身之前,你想過嗎?他會為你獻身嗎?難道你沒有覺得奇怪,為什麼他跟客人玩總不喊上你?為什麼他總是在沒有人的時候才理睬你?我告訴你為什麼,哈紮拉人。因為對他來說,你什麼都不是,隻是一隻醜陋的寵物。一種他無聊的時候可以玩的東西,一種他發怒的時候可以踢開的東西。別欺騙自己了,別以為你意味著更多。”

“阿米爾少爺跟我是朋友。”哈桑紅著臉說。

“朋友?”阿塞夫大笑說,“你這個可憐的白癡!總有一天你會從這小小的幻想中醒來,發現他是個多麼好的朋友。聽著,夠了,把風箏給我們。”

哈桑彎腰撿起一塊石頭。

阿塞夫一愣,他開始退後一步,“最後的機會了,哈紮拉人。”

哈桑的回答是高舉那隻抓著石頭的手。

“不管你想幹嗎,”阿塞夫解開外套的紐扣,將其脫下,慢條斯理地折疊好,將它放在牆邊。

我張開嘴,幾乎喊出來。如果我喊出來,我生命中剩下的光陰將會全然改觀。但我沒有,我隻是看著,渾身麻木。

阿塞夫揮揮手,其他兩個男孩散開,形成半圓,將哈桑包圍在小巷裏麵。

“我改變主意了,”阿塞夫說,“我不會拿走你的風箏,哈紮拉人。你會留著它,以便它可以一直提醒你我將要做的事情。”

然後他動手了,哈桑扔出石塊,擊中了阿塞夫的額頭。阿塞夫大叫著撲向哈桑,將他擊倒在地。瓦裏和卡莫一擁而上。

我抓緊拳頭,合上雙眼。

一段記憶:

“你知道哈桑跟你喝著同一個胸脯的奶水長大嗎?你知道嗎,阿米爾少爺?薩吉娜,乳母的名字。她是個漂亮的哈紮拉女人,有雙藍眼睛,從巴米揚來,她給你們唱古老的婚禮歌謠。人們說同一個胸脯喂大的人就是兄弟。你知道嗎?”

一段記憶:

“每人一個盧比,孩子們。每人隻要一個盧比,我就會替你們揭開命運的帷幕。”那個老人倚牆而坐,黯淡無光的雙眼像滑溜溜的銀子,鑲嵌在一雙深深的火山洞口中。算命先生彎腰拄著拐杖,從消瘦的臉頰下麵伸出一隻嶙峋的手,在我們麵前做成杯狀。“每人一個盧比就可知道命運,不貴吧?”哈桑放了個銅鈿在他粗糙的手掌上,我也放了一個。“以最仁慈、最悲憫的安拉之名。”那位老算命先生低聲說。他先是拿起哈桑的手,用一隻獸角般的指甲,在他掌心轉了又轉,轉了又轉。跟著那根手指飄向哈桑的臉龐,慢慢摸索著哈桑臉頰的曲線、耳朵的輪廓,發出幹燥的刮擦聲。他的手指生滿老繭,輕輕拂著哈桑的眼瞼。手停在那兒,遲疑不去。老人臉上掠過一抹陰影,哈桑和我對望了一眼。老人抓起哈桑手,把那個盧比還給他。“讓我看看你怎麼樣,小朋友?”他說。牆那邊傳來公雞的叫聲。老人伸手來拉我的手,我抽回來。

一個夢境:

我在暴風雪中迷失了方向。寒風凜冽,吹著雪花,刺痛了我的雙眼。我在白雪皚皚中跋涉。我高聲求救,但風淹沒了我的哭喊。我頹然跌倒,躺在雪地上喘息,茫然望著一片白茫茫,寒風在我耳邊呼嘯,我看見雪花抹去我剛踩下的腳印。我現在是個鬼魂,我想,一個沒有腳印的鬼魂。我又高聲呼喊,但希望隨著腳印消逝。這當頭,有人悶聲回應。我把手架在眼睛上,掙紮著坐起來。透過風雪飛舞的簾幕,我看見人影搖擺,顏色晃動。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了。一隻手伸在我麵前,我望見手掌上有深深的、平行的傷痕,鮮血淋漓,染紅了雪地。我抓住那隻手,瞬間雪停了。我們站在一片原野上,綠草如茵,天空中和風吹著白雲。我抬眼望去,但見萬裏晴空,滿是風箏在飛舞,綠的、黃的、紅的、橙的。它們在午後的陽光中閃耀著光芒。小巷堆滿了破銅爛鐵,廢棄的自行車輪胎、標簽剝落的玻璃瓶子、卷邊的雜誌、發黃的報紙,所有這些,散落在一堆磚頭和水泥板間。牆邊有個鏽蝕的鐵火爐,爐洞像血盆大口般張開。但在那些垃圾之間,有兩件東西讓我無法移開眼光:一件是藍風箏,倚在牆邊,緊鄰鐵爐;另一件是哈桑的棕色燈芯絨褲,丟在那堆碎磚塊上麵。

“我不知道,”瓦裏說,“我爸爸說那是犯罪。”他的聲音自始至終充滿了懷疑、興奮、害怕。哈桑趴在地上。卡莫和瓦裏一人抓住他一隻手,將其從手肘扭轉,壓在哈桑背後。阿塞夫站在他們上方,用雪靴的後跟踩著哈桑的脖子後麵。

“你爸爸不會發現。”阿塞夫說,“給這頭無禮的蠢驢一點教訓,跟犯罪有什麼關係?”

“我不知道。”瓦裏咕噥著。

“隨便你。”阿塞夫說,他轉向卡莫,“你怎麼說呢?”

“我……好吧……”

“他隻是個哈紮拉人。”阿塞夫說,但卡莫把眼睛望向別處。

“好吧,”阿塞夫不滿地說,“你們這些懦夫,幫我把他按住就好了。你們能做到嗎?”

瓦裏和卡莫點點頭,看上去如釋重負。

阿塞夫在哈桑身後跪倒,雙手放在哈桑的臀部,把他光光的屁股抬起。他一手伸在哈桑背上,另外一隻手去解開自己的皮帶。他脫下牛仔褲,脫掉內褲。他在哈桑身後擺好位置。哈桑沒有反抗,甚至沒有呻吟。他稍稍轉過頭,我瞥見他的臉龐,那逆來順受的神情。之前我也見過這種神色,這種羔羊的神色。第二天是回曆最後一個月的第十天,為期三天的宰牲節【EideQorban,伊斯蘭教重要節日,也稱古爾邦節】從這天開始。人們在這一天紀念先知亞伯拉罕為真主犧牲了他的兒子。這一年,爸爸又親手挑選了一隻綿羊,粉白色的綿羊,有著彎彎的黑色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