簷下風起,空中浮雲低壓在大殿上方,略見陰霾。
武台殿前鳳衍、殷監正等數名大臣站在那裏等候召見,人人眉頭暗鎖,麵色凝重。
自幾日前皇上偶感微恙,已有數日未朝,也不曾召見任何一位大臣,這是登基至今從未有過的事。皇上向來勤於朝政,即便略有不適也斷不至於如此,何況眼前東海戰事正在關鍵,這自然非同尋常。
禦醫令黃文尚宮宴當晚奉召入內便再未出來過,自此兩宮戒備森嚴,任誰也得不著準確的消息,照這情形唯一的可能便是皇上重病,但每日送來武台殿的奏章卻全經禦筆親閱,第二日送發三省分毫不錯。日前更有一道敕令頒下,予湛王臨機專斷之權,命他率東海五百戰船三十二萬大軍兵分三路,全麵發動對倭寇的進攻。
現在已是中書侍郎的斯惟雲看到那些奏章敕令時,心裏卻更添不安,一樣跟隨了帝後多年的杜君述也有同感。
昔年淩王府幾位親近舊臣都知道,這世上有一個人能將皇上的筆跡學得惟妙惟肖,幾可亂真,但無論再怎麼像,卻畢竟略有差異,一旦有心仔細去看,便發現這些奏章根本不是皇上批閱的,而是皇後。
此時在殿前,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幾分憂心忡忡的痕跡,再等了一會兒,隻見禦前常侍晏奚從殿中出來,站在階前傳了口諭:“皇上宣鳳相覲見,諸位大人還請稍候。”
在旁的殷監正眉心更緊,鳳衍將袖袍一整,隨晏奚入內。一路晏奚隻低頭引路,眼也不抬,卻不是去平日見駕的宣室,也不進寢宮,轉過通廊往裏直入,到了一間靜室前停步,抬手將那檀香透雕門推開,仍低著頭:“鳳相請。”
鳳衍心生詫異,室內繡帷低掩,隔著如煙垂幕,珠簾隱隱,竟是皇後坐於其後,身旁不見宮人隨侍,唯一縷幽幽渺渺的鳳池香淡繞如絲。
“臣,參見娘娘。”
“父親快請起。”珠簾後傳來清柔低啞的聲音,鳳衍眉心一動,這一聲“父親”顯然是以家禮相對了。
待他起身,便聽皇後問道:“外麵大臣們可還是堅持要見皇上?”那聲音雖平靜,卻透出一絲難掩的倦意。
鳳衍道:“皇上數日未朝,敢問娘娘,究竟是何緣故?”
簾後一聲低歎,似苦無著落,軟軟無力:“不瞞父親,皇上重病。”
短短幾個字令鳳衍心頭猛跳,眼底暗光隱隱,探問道:“皇上一向聖體康健,怎會突然重病?”
皇後靜默了片刻,隔著珠玉輕曳鳳衍隻能見一襲羽白宮裝的影子,若隱若現的眉眼,玉簾後雪雕般的人周身似無一絲暖意,連那聲音也淡薄:“今天請父親來,便是要和父親商量此事。皇上這病是有人下了毒手,禦醫令黃文尚親口招供,受湛王指使給皇上用了毒。現在毒已入骨,隻能靠藥鎮服著。皇上若有不測,天下再無人能壓得住湛王,咱們鳳家必遭大禍,便是女兒也難以幸免,眼下必要有萬全對策才好。”
鳳衍眸光閃爍,話語卻未見慌亂,問到關鍵,“皇上待湛王不薄,甚至命湛王世子入宮住讀,湛王何以如此?”
皇後聲音微冷,仿佛一片薄雪落下:“皇上念著太皇太後昔日的囑咐,一直寬縱湛王,但終究水火難容。父親有所不知,湛王曾意圖謀害皇嗣,元語出生的時候,女兒險些死在他手中,皇上早便有了殺他的心,他們兩人其實已經翻臉了。皇上命湛王出征東海,原本就是要將他遣離天都,世子入宮也是為了牽製於他,現在已經被我囚禁在含光宮,任何人不得見。”
鳳衍道:“湛王在朝中勢力非常,娘娘欲將他如何?”
“東海戰事一平,湛王歸京之日,便應將他問罪。隻是此事還要父親從旁相助,往後朝中也必要仰仗父親。且不說皇上如今這樣,便是皇上平安無事,女兒不能誕育皇子,皇上雖信誓在前,恩寵在身,但心中豈會全無他意?天恩無常,再過幾年色衰愛弛,女兒豈不自危?”
最後一句語聲清弱,鳳衍隻見皇後側了臉,綃帕拂上麵頰。什麼從容驕傲,什麼淡定自如,什麼果決聰慧,眼前隻是一個失了倚靠的女子,前路堪憂。冠上了鳳家的姓氏,入了這深宮似海,除了家族權勢,她還有什麼可倚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