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來的時候客廳裏已經坐了七八個人,喬雁認出兩個經常出現在鏡頭前的資深演員,還有一個不太敢確定的準一流製片,其他的麵孔她瞧著就都十分陌生,想來他們看她同樣如此,但沒有人彼此交流詢問,電影放映結束後顧蜚聲摘下眼鏡擦妥放好,看向他們時笑了笑。
“今天來看我這個老頭子的人不少。”
他的年紀的確已經很大了,執導的電影第一次揚名中國影壇已經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事情,是中國第五代導演的領軍人物。沉浮影壇三十年,顧蜚聲執導影片不豐,但分量驚人,至今仍是中國導演在國外最高獎項的獲得者。
現在他依然在繼續拍著他的電影,但似乎已經跟不上大眾口味的變遷,接連幾部影片都廣受好評但票房慘淡。但顧蜚聲似乎並不為此著急,以他如今的地位也的確不用再去迎合什麼從而獲得什麼。
他還在堅持著的也許是情懷,也許是熱忱,又或者僅僅是一個導演對於事業的驕傲與自尊,這些事情旁人不得而知,喬雁也不妄加猜測,隻是專注地看著顧蜚聲,聽著他繼續邊笑邊搖頭的念叨。
“這部電影你們都知道吧?托爾斯導演的《風鈴又響起》,很經典的片子,情節充滿戲劇性衝突性,是我的老師極力摒棄的片子……當時老師給我們上課時放這部電影,說同學們呐,這樣的電影要不得,中國成百上千年間都是這樣的模式,傳到我們這兒,是時候變一變啦,我們得有些自己的東西,不能一味地拿古人的東西來用不是?”
顧蜚聲科班畢業,走上導演之路順理成章。他的老師是中國的第四代導演那一輩人,一輩子的功夫都用在了鑽研恪除電影的戲劇式結構,擺脫宋元以來的戲劇化影子,使電影清新自然、質樸紀實上,但多少有些過於迫切而矯枉過正。
加之四十年前的中國正經曆著一場浩劫,這一代導演真正投身電影事業時已經差不多也是八十年代時期,隻得將多年的理論經驗迫切傳授於後來人。顧蜚聲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成長起來的,早年受此影響頗深。如今回憶起來,卻已經是一副唏噓麵孔,搖頭笑歎。
“其實當初看時,我對這些片子就也是喜歡的。但是老師不許我們看,怎麼呢?那就不看,就告訴自己不對……但這不是一個有獨立思想的電影人該做的事情,意識到這一點時就又把這些片子翻出來看,還是覺得好看。”
“真正的經典,又哪裏是會隨著歲月的流逝便歸於平庸的?我已經老啦,你們都是新一代的電影人,我們國家電影的未來就得靠你們嘍。”
顧蜚聲說起這些的時候麵上的表情柔和又安詳,他看了一圈,探身問看著最麵生的喬雁:“小姑娘,未來要怎麼做,你心裏有數嗎?”
喬雁正看著顧蜚聲,驟然被點到,愣了一下後很快反應過來:“顧老師好,我是個新人演員……目前為止還沒演過電影。”
幾乎所有人都無聲輕笑起來,喬雁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仍然仔細想了想後,慢慢回答:“無論是表演還是拍電影,最開始都是台上唱詞念白,台下鼓掌喝彩,或許起源於彩衣娛親,或者起源於眾望所至,總歸都是件令人放鬆愉悅的事情。”
“最開始照著話本念,後來錄成卡帶影碟,到現在主動去還原創造各式各樣的情節,形式上的創新是一定要的,但萬變不離其宗,或許本質上始終沒有變過吧?”
“就像我選擇演戲這條路,細想起來可能有很多原因,興趣所致、生活所迫、自我選擇、一種工作……但歸根到底來說,我喜歡演戲,我也喜歡演戲帶給我的一切。”
“而若有朝一日我努力到他們也喜歡我,這樣也就足夠了吧。”
他們在顧蜚聲家待了不短的時間,出來時已經是萬家燈火的時候。這個城市繁華得一如既往,並不因為這個晚遲的時節就歸於沉寂,正是繁華熱鬧的時候。
他們也像白天說的那樣一起吃了頓飯,穆庭請客,喬雁挑的地方,是家營業到很晚的火鍋店,規模不大,包廂也不過是一張四人的桌子加了擋板和簾子。穆庭對喬雁的選擇沒什麼異議,等到火鍋端上來時卻顯得有點詫異。
“鴛鴦鍋專門為我點的?”他問,動手把半盤蘑菇都下了進去。
“好像歌手一般不會吃很多辣吧,從保護嗓子的角度考慮。”喬雁沒承認也沒否認,把手機放到一邊,一起動手往鍋裏下東西,“你是不能吃辣還是不會吃辣?”
“最近要錄歌不能吃,其實還挺喜歡的。”穆庭頗為遺憾地咂咂嘴,戀戀不舍地盯了紅通通的湯底好一會兒才把視線移開,不經意間瞄到了喬雁亮著的手機屏幕,掃了一眼後順口問,“你怎麼在下《風鈴又響起》,這麼經典的片子,以前沒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