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和暖,晨光熹微。
紅牆深處,黛瓦覆下,某某老者悠哉處身其間。雖見他蒼顏白發一身慵懶地耷拉在咯吱作響的竹椅上,但眸中卻素往不見尋常家翁之垂垂老態,神采矍鑠,穿戴齊整,儼然不是某戶詩禮簪纓氏族之後,即為哪家經年書香熏染雕琢之子。
他兩隻形同枯木般幹結的手掌交叉疊合置於腹下,漸隨呼吸吐納間消長起伏,一雙修長無比的大腿即時舒展,恣意漫遊身周方寸大小的境地,手邊清茗一盞,他也不聞不顧,任其白氣升騰,嫋嫋相依,像是鄉間呼喚早出耕作之人歸家時發出的訊號,仍歸是想多做一點活計,隻為明日多得一份安平。
這次第,怎一個“閑”了得!
見他眼眸微垂,兩手翕張,懶懶地撐了個腰,齊時間又將胸中的濁氣深深吐盡,漸漸收回了因觀雲而高抬的視線,轉而又看向身前一片茵茵如畫的草甸,久久不言。
他也不知是在此處坐過了多久,昨夜雷霆乍驚,有風雨忽來,現下若是仔細觀察他微拜垂下的袂邊,長時之後仍是會有雨露落下。沒來由地,他突然側目看向了手邊的那盞依舊生出白氣的清茶,僵直的一手微微顫抖著將其托舉了過來。
隻見他隔著老遠的距離,嘴中輕呼了幾口冷氣,兩隻撚合著茶蓋又輕輕地撲扇了一陣,直直待著那股熱流緩緩褪盡,才又將其送往了唇邊。但他卻沒有開口,神色凜然,遲遲都沒有把它給飲將下肚。
倒也不怪這茶葉品相不好,分明是前幾日下朝後國師親自奉上的物件,既是拿得出手,誠然不會是歸為凡品。他微微闔目,腦中回味著去時的餘韻,不禁有些咂舌。
而如今手中的這一杯也不可謂之不好,隻是味道還不夠濃鬱。
“泡過了一晚上的時間,難道這味道還是不夠濃厚嗎?”走廊上,一道輕盈的腳步聲漸聞漸近。
說這話的明顯是一個女子,她開口的聲音猶如蚊蠅,但在此刻聽來卻是顯得無比的清晰。
那老者聽著她的聲音唇角微翹,緩慢地睜開了眼睛,然後慢慢地將手中的茶盞又放回到了身邊的那一張木桌上,淺白稀薄的水霧又是無由般地蒸騰而起。
老者餘光掠過,隨後神色微漾,漸而另轉為飄渺,
“美酒陳釀,深埋土下,風吹日曬,蟲蟻穿行,其間滋味且隨年歲漸長,三四十年尚不足過。“
“而況這一盞清茶,不過才歇了一夜的光景,味道實則寡淡呐。”
老者信手拈來,說得十分輕巧,仿佛是知道她會有此一問。稍稍有些凸起的脊背又往竹椅的背部貼了過去,但他的視線卻從未離開過眼前的那片沾著些許珠露,此下裏也仍在閃耀著動人光澤的草甸。那個女人走動在木板之上的腳步聲逐漸低了下來,老者也知道她已經走到了自己的身旁。
那女子明顯已經上了些年紀,白發披肩,笑容可親,兩手穩穩疊合懸停在腰下,像是某家和顏悅色端坐明堂的高堂,但其走路時蹣跚的步履卻又是十分地生澀,那副滑稽的姿態倒像是別家剛剛學會走路的稚童。
見她慢慢地俯將低下了身子,靜靜湊攏那段白氣,輕輕地吸了一口,微微地點了點頭,立直了身子,沿著老者遠望的視線也慢慢地看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