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殿裏鬼氣森森,杜妍被帶進去的時候,閻王爺正領著一幫子小鬼鬥蛐蛐鬥得火熱。
判官心不在焉地翻著他手上的生死簿,一雙三角眼都快斜到旁邊的蛐蛐罐裏。
“燕京人士杜妍,生於明德二年,卒於明德二十四年。五歲習文,十三年不中,十八歲改習武,於校場比箭,誤中鼓吏……”
判官念的是杜妍的生平。
說實在的,她的生平有那麼點難以啟齒。
她生在太平盛世,她爹三代單傳,承襲了祖上的爵位,偏偏膝下無子,僅她一個女兒。
她五歲那年,女帝力排眾議,特地開了女科,還在京城開設白驪書院,招收女子入學。她爹不顧她娘的反對,硬生生將她塞進書院,本指望她光耀門楣,卻未曾想,她資質駑鈍,寒窗十數載,連個秀才也沒混上。
到十八歲上頭,她爹讓她改習武,三年後校場比箭,她連發十箭,九箭脫靶不知所蹤,還有一箭不小心射中了旁邊擊鼓小吏,被逐出校場。
她爹仍不死心,轉而讓她從醫,學醫的第四個月,她染上風寒,恰巧師傅出外問診,她自己配了副藥喝下,結果這一喝,就到了閻王殿。
尋思間,判官已經將她的生平念完,忙著鬥蛐蛐的閻王爺終於抬起頭來。已不知幾萬歲的閻王爺生了一副好皮相,看向她時,他眼中一段清光勝雪,“嘖嘖,敢情你這輩子活得,還不如我麵前這蛐蛐?”
杜妍抿抿唇,心中有些不忿,可要辯駁,卻連自己都覺得理屈詞窮。
閻王爺搖頭哂笑道:“幹脆你別投胎了,我讓你重活一世,如何?”
杜妍看著他俊俏得過了頭的臉,不知怎麼腦子一熱,應道:“我重活這一世,不能像之前那麼窩囊,須得事事順遂,十全十美。”
閻王爺略一沉吟,之後挑眉笑道,“世間事,哪能十全十美,我許你十全九美便不錯了。”
杜妍想了想,點頭道:“好!”
閻王爺一錘定音,她重回人世,隻可惜她當時忘了問,這缺的一美,到底是哪一美?
以至於十八年後,京城中人提起她的時候,通常都是這樣開場的--“你聽說沒,昨天又有人跑大理寺杜少卿家門口插旗比武去了,說是杜少卿勾引他家表妹。哎呀,這杜少卿的桃花債啊,幾輩子都還不完……”
“噓,小聲些,你這話要讓杜少卿聽見,可有你好果子吃,你忘了經她手的犯人,沒一個提起她的名字不發抖的嗎?”
杜妍隻覺冤枉無比。
天地為鑒,日月可證,如今的她雖算得上京城裏數一數二的青年才俊,相貌人品文才武功樣樣風流,還深受女帝倚重,年紀輕輕便官拜大理寺少卿,位居三品,可她實實在在是女兒身女兒心,對勾引人家表妹和未婚妻這檔子事沒有半點興趣,也不太愛十大酷刑那些血腥的玩意,擔不起酷吏的名聲,那些人怕她,不過是別的原因。
隻可惜,從來沒人肯聽她解釋,也包括眼前抱在一起簌簌發抖的這一對--杜妍略略斟酌了下措辭,最終給他們找到一個合適的稱謂,狗男女。
眼前這一對狗男女同杜妍頗有些淵源。
男的叫楚涵,是她指腹為婚的未婚夫。
至於女的,是楚涵的父親即將納進門的第八房小妾。
如果沒出私奔這檔子事,再過半個月,便是她和楚涵完婚之期。
可現在不一樣了。
看麵前的兩個人越抖越厲害,杜妍不禁冷冷一笑,清聲道,“拿來!”
屬下立刻將她慣使的火蓮弓送了上來。
杜妍搭箭拉弓,將雪亮的箭尖對準了楚涵的眉心,月色從破廟頂透進來,暗夜裏的風聲有些像野鬼哭嚎,火光明滅間,楚涵麵如死灰,至於他懷中的女子,則抖得跟篩糠一樣。
杜妍暗暗打量她的小模樣,不由暗歎了一聲,難怪她惡名在外,楚涵還敢同人私奔,瞧那花一樣的臉蛋,水一樣的眼神,端得是我見尤憐啊。
果然,楚涵明明怕得要死,卻還強撐著擋在那女子麵前,戰戰兢兢同她道:“杜妍,就算我對不起你,你也不能濫用私刑。”
杜妍挑挑眉,將弓拉得更滿一些,故意拖長了聲調:“哦,不能?”
說話間,山林裏有馬蹄聲漸近,楚涵小心翼翼望向她身後,死灰一般的臉色驀地亮了起來。
看來是救兵到了。
杜妍唇邊笑容更深,“楚涵,你我好歹是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妻,這麼多年下來,你總該知曉,我杜妍敢的,可不隻濫用私刑。”
說完話,她手上一鬆,利箭離弦而去。
“啊!”
“箭下留人!”
女子的尖叫聲,楚涵淒厲的慘叫聲,與身後由遠及近的喊聲同時響起。箭離弦的瞬間,杜妍有些不耐煩地回過頭去,隻見火把映紅了夜空,十來騎輕騎飛奔而來,轉眼便到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