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華陽公主(1 / 1)

一年裏最冷的時候,寒地滑,行人稀少,一隊衣甲鮮明的人馬就很難不引人注目了。

“這氣,怎麼會有貴人出行?”護衛裝備如此精良,被簇擁在當中的人卻是徒步——莫非是流徒?兵荒馬亂,什麼妖魔鬼怪都出來了,張老三心裏感慨,請教身邊人,“先生瞧著,這是個什麼人物?”

被稱作“先生”的是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一身藍衣洗得發白,卻十分幹淨。永平鎮在燕國和吳國的邊界上,緊靠長江,兩國最近往來頻繁,過界的貴人多不多,少不少。他遠遠看了一眼:“一般流徒用不著這麼大排場——”

話間人馬走近,沒出口的話就變成了驚呼:“華陽公主!”

女子聽到聲音,轉頭來看了一眼,慘白。

是的,她就是燕國公主、吳國皇後元嘉語。

從洛陽到永平鎮,她已經徒步三千裏。

隆冬時節,護衛都穿了厚厚的軍衣,隻她一人身著絲繡,據是吳國動用了兩千織女,費了無數金絲銀線,不休不眠趕製出來,皇後的禮服,輕薄得就像是花瓣。

所謂皇後,不過就是這樣一個笑話。

——前月吳國使臣北來,索要他們的皇後,她進宮叩謝恩,餘光裏掃過子身邊的女子,她的妹妹嘉言,隻要她一句話,興許她能留下,但是她沒有,她笑吟吟舉起酒觴,笑吟吟對她:“阿姐此去,一路順風。”

一路都順風,那真是世間最雋永,也最惡毒的詛咒。

往前走,還有三千裏,還有三千裏,她就能夠見到蕭阮,吳國子,她的夫君。

出了永平鎮,暮色漸深,遠遠能聽到嘩嘩的水聲,是長江近了。南北以長江為界,長江近了,燕國就盡了。嘉語想要回頭再看一眼故國,但是她回不了這個頭。

燕朝的分崩離析,有她的過錯,她明白嘉言的恨意,但是她無能為力。

越走越荒涼的路,越走越荒涼的人生。

忽然遠遠一隊人馬,黑衣黑騎,風卷殘雲般過來,將華陽公主一行人團團圍住。

“什麼人?”領隊按刀喝問。

對方不答話,隻緩緩舉起手,金光閃閃一麵令牌,嘉語勉強抬頭來,逆著光,就隻看到一個字:敕。

皇帝之命曰敕。

一場拚鬥,或者屠殺——吳人見字倒戈,燕人被屠殺,不斷有滾燙的血,濺在她的臉上,冰冷。

她知道這就是結局了,蕭阮不會見她,哪怕她隻是想問他最後一句話。

死在燕國的土地上,是她最後的價值,嘉語冷冷地想。

她沒有逃,她不想做無謂的掙紮,如果一定要死,那至少死得像一個公主——而不是那個所謂的皇後!

華陽,是父親始平王為她爭到的封號。

領頭的黑衣騎士跳下馬,語聲裏壓著得意:“公主殿下可還記得我?”

嘉語麵無表情,她當然記得。蕭阮讓她來,是讓她死心,還是讓她蘇卿染一雪前恥?

蘇卿染掀開頭盔對她微笑:“十年了,公主殿下有沒有想過會有這一日?”

“不?沒關係。”蘇卿染輕鬆自如轉嗔為喜,“我隻要問你一句話,你會開口的。”

“公主殿下難道就沒有疑惑過,始平王雖然不是個謹慎心的人,但是對你們的皇帝一直很提防,到底那一日,為什麼會輕身入宮,被皇帝親手擊殺?”

嘉語霍然抬頭:“為什麼?”

“想知道?”蘇卿染笑了,“求我啊。”

“求我啊!”

“舔我的靴子!”

嘉語沉默了片刻,然後慢慢、慢慢俯身下去。

蘇卿染眉間眼上,盈盈都是笑意。十年,她花了十年的時間,終於把這個女人踩在腳底,沒有尊嚴,沒有驕傲,一無所迎…她知道她一定很想知道答案,也知道除了求自己,她再沒有別的辦法。

忽然腿上一痛,卻是被嘉語死死咬住,血當時就湧了出來。

蘇卿染大怒:“瘋子、你這個瘋子!”

蘇卿染掙不脫,終於咬牙抽刀,長刀從背心插進去。

鮮血噴出來。

嘉語痛得不得不鬆口,她抬起頭,最後死死瞪住蘇卿染,這樣怨恨的目光,即便是蘇卿染,也被駭得退了半步。

又哈哈大笑起來,死了,她已經死了,再怨恨又能怎樣!死不瞑目是吧?蘇卿染笑了一聲,走過去踢了餘溫未散的屍體一腳,笑吟吟地:“想知道為什麼是吧,如今我可以告訴你了,因為……你。”

“因為你。”

最後三個字落音,冰冷的空氣像是顫了一顫,一顆星隕落……當然,並沒有什麼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