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貌似不是在用嘴說話,而是用眼睛在說話,他的眼睛透漏的信息遠遠多於語言,尤其是目光,銳利、不羈,不夾雜一點點感情,好像鷹的眼睛,但是又很有寬度,看不到內心的邊界,仿佛如黑夜中的閃電一樣可以輕易刺穿任何黑暗,整個人散發著孤獨憂鬱的氣質。
——題記
穿過龍山區警察局斑駁的鐵門和腳踩上去吱吱作響的鬆木走廊,空氣中彌撒著的隻有離別的絕望和空洞的寂寞,推開貼著龍山分區局長辦公室標識的老舊木門,門內懸掛的銅鈴清脆地響了兩聲,同事們滿滿當當地擠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老局長李建軍正低著頭一聲不吭地收拾著東西,桌上放著一個紙箱和一頁蓋著紅章的調令,人群中自動讓開一條縫,我整理了一下襯衣走了過去:“師傅……”
李局突然伸出一隻手說:“康越,你什麼都不要說,還有你們,你們說什麼都隻會讓我更為難。服從組織決定吧。”
這句話一時間竟讓我無言以對,現場一時沒有人知道再需要說些什麼能挽留下老局長匆匆的腳步,氣氛如粘 稠的蜂蜜,壓抑到了極點,卻完全沒有甜蜜的味道。美貌的法醫肖若楠站在人群後用一雙杏眼狠狠地瞪著我,我裝作沒看見一樣,李局拿起箱子麵對大家叮囑道:“明天新到的局長和省裏麵派來的專家會到,我先跟你們打打預防針,所有人都老實幹活,別鬧出什麼幺蛾子來,新來的局長是省局的刑偵隊長雷振,他會接替我全權負責這件案子。新來的專家是國際知名的心理學教授,康越你負責接待陪同,一定要把教授照顧好,爭取早日破案,聽到沒有。”
我低著頭眼睛眨了兩下算是回答,看著老局長邁動的腳步,我竟感覺無力伸手挽留,肖若楠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忽然伸手攔下局長,指著身後文件櫃上的一排獎杯說:“李局……。”
老局長扭頭看了一眼,搖著頭喃喃道:“如果是兩個月以前我可以意氣風發地把它們都帶走,但是現在我已經拿不動了……。”
老局長腳步低緩地走到門口,銅鈴隻發出了一聲低鳴便倚在門上不再作聲,李局一隻手拉著門把手,一隻手托著箱子,忽然語調緩慢地說道:“每天晚上睡覺前我都能看到躲在黑暗裏的那團影子而看不清他的臉,等你們抓到他的那一天,也不管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一定要第一時間給我發一張照片,或者在我的墳前燒給我,我一定要知道他長什麼樣,不然我肯定死不瞑目。”
“局長,您別這樣說……”
人群中傳來一陣陣安慰聲。李局的肩膀突然抽 動了一下,大家立刻安靜了下來,因為七年間大家從來沒有見過李局哭過,甚至連皺眉的時候都很少,他總是那樣微笑著,或者冷著臉,給人一種或溫暖或威嚴的感覺,但是今天這個北方鐵打的漢子留下了眼淚,過了很多年後我仍然可以清晰地記得那天空氣中回響的他充滿悲傷地語調:
“該做的我們都做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就是抓不住他。”
在木頭吱呀的碰撞聲和銅鈴鈴鈴地響動後,李局就這麼走了。他哭泣著說的最後的話,充滿了迷茫和不甘,他離去的身影滿是狼狽,這種悲痛和不甘仿佛給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髒血管下了一個栓塞,他不知道有些時候不經意間說出的來自靈魂深處的話是會讓人得心髒病的。真是個說話不負一點責任的老頭,我這麼安慰著自己,回望著已經淚流滿麵的肖若楠。
歲月總是在不經意間改變我們的容貌,摧毀我們的信念,更殘忍的是拿走我們與之對抗的勇氣,就像老局長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突然長出了的半頭白發,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長出來的一圈胡茬,我不再是七年前的毛頭小子,老局長也不再是七年前意氣風發,信心滿滿的刑警隊長了,僅僅是一個連環殺手就改變了太多太多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