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長歌送魂(1 / 2)

“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自可,摘絕抱蔓歸。”五色兒獨自坐在太平公主府的後園中的軒窗之下,一遍又一遍地唱著這首詩,聲音淒絕哀婉,如杜鵑啼血。五色兒這些日不知偷偷哭了多少次,可現在她已經欲哭無淚了。

這首詩名為《黃瓜台辭》,是廢太子李賢在與聖後武媚嫌隙漸生時作的詩。當初,太子李弘暴斃,於是新立李賢為太子。坊間盛傳是武後殺太子弘,後來李賢與武後疑隙漸開,李賢自感不能保全,又無由敢言,於是做了這首詩,又命樂工歌之,希望武後能聞而感悟。那時尚是幼童的五色兒不知道這《黃瓜台辭》是什麼含義,隻是覺得種瓜摘瓜什麼的很有趣,好奇之下就記了下來。

隻不過隨著武後對兒子的猜忌日深,宮中便有流言傳出,說李賢並非武後親生子,而是武後的姐姐韓國夫人與高宗的私生子。李賢對流言感到恐懼,便悄悄派人收集數百副鎧甲,藏在東宮的馬坊中,至於其真實動機現在已經無人知曉。然而盡管李賢行事隱秘,但最終還是被武後探知,於是在調露二年,武後脅迫高宗以“謀逆”的罪名廢黜李賢為庶人,改立李顯為皇太子。三年李賢後又被遠流至巴州。

五色兒與晉陽公主是偶然間得知李賢的死訊的。這日下午,晉陽公主的侍衛首領派一個手下的武士外出沽酒,那個武士在坊間酒肆中無意間聽聞了這個消息,頓時連買的酒都忘了拿,直接奔回太平公主府報信。

晉陽公主與五色兒臉色鐵青地聽完買酒武士的稟報後,雖然她師徒二人早已經對李賢之死有了心理準備,但是驟聞噩耗卻依舊如晴天霹靂、五雷轟頂一般。她們實在是沒有想到這麼早就得到了這個噩耗,事情與她師徒二人預計的差了數天不止。

晉陽公主回過神來後急忙派人去外核實此事,接過人剛剛派出去,太平公主就給她帶來了關於李賢被丘神積逼死的確切消息,以及更加詳實的事情進過。得知中書門下已經行文大唐各個州縣通報此事,晉陽公主目光淩厲,一雙玉手緊握成拳,銀牙咬緊,紅唇抿成一條線,身體微微顫抖著。

太平公主也是一臉淒切之色,她見姑母情緒激動,可她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自己的母親逼死了自己的親兄長,她這個作女兒的又有什麼立場去安慰這個姑母呢。她有自己的夫君和孩子,武後勢大,她們自己一家人都要仰仗著她的母親過活,太平公主嘴唇囁嚅幾下,終究是沒有說什麼。

姑侄二人沉默了一陣,反倒是晉陽公主緩緩開口,用有些喑啞的聲音安慰太平公主道:“令月,你懷著孩子,一切還是要以自己的身子為重……咱們生作天家之人還是要看的開一些啊。”

太平公主被姑母的一聲“天家之人”說得淚珠直接就盈滿了眼眶。想到才二十九歲就飲鴆而亡的兄長,想到剛剛痛哭流涕、捶胸頓足,連連高呼“愧對先人”的夫君薛紹,太平公主非常難過,覺得自己委屈極了。她不敢也沒有辦法說法母親放棄權利,隻能竭力討母親的歡心,小心翼翼調和著母親與幾個兄長的關係,結果到現在六哥李賢被母親逼死,七哥李顯被母親貶謫到了宿州,而剛剛做了皇帝的八哥李旦對母親隻有深入骨子裏的敬畏。

當她勸夫君薛紹答應母親的要求,認馮小寶為季夫,而一向寵溺她的夫君薛紹卻斥責她不守婦道時,太平公主心中委屈極了。忽然淒婉而有些稚嫩的童聲傳入了太平公主的耳中——“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自可,摘絕抱蔓歸……”

“這是……六哥的《黃瓜台辭》”,太平公主的眼眶再也掛不住淚水,大滴的眼淚如斷線珍珠一般從她光潔如玉的麵頰上滾滾而落。太平公主急忙用衣袖胡亂的抹抹眼睛,可是依舊有晶瑩的淚珠不斷湧出。她驀地起身,匆匆走到屋門,雙腳隨意地登上擺放在屋門口的繡著紅綠鯉魚的青絲履,一邊抹淚,一邊帶著兩個侍婢逃也似地走了。

看著忽然起身不告而別的侄女,晉陽公主隻是輕輕搖頭,歎了口氣道:“這樣也好。”

晉陽公主知道這個小侄女與她的幾個兄長的感情都很好,當初到洛陽自己之所以沒有告訴太平公主自己的來意,就是考慮到她懷著身孕,身體不方便,再就是怕她夾在母親和兄長之間難做。畢竟太平公主不像自己一樣了無牽掛,可以與聖後武媚當麵鑼對麵鼓說話。她若是肯幫李賢說話自然是好,可她若是畏懼聖後武媚,不幫李賢說話,恐怕自己與她以後連親戚都沒得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