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生中的四封陌生來信(1 / 1)

第26章 一生中的四封陌生來信

這些年來,我收到過幾回同樣的信。每一次我收到它時,它的信封幹幹淨淨,信紙也幹幹淨淨,隻是簡單明了地寫著一句話:你要被綁架了。

這封信沒有落款,郵戳上隻有發信的時間,而沒有發信的地址,我甚至搞不清楚這到底是一句善意的提醒,還是一句惡意的恐嚇。我不知道它是什麼意思。

我記得我第一次收到它的時候,還是在我大學畢業那一年,那時候夏天正濃烈,我收拾起印著學校名稱的藍色被子,最後一次走出了校門,我人生的下一站是市第二中學,我的父母早早將這一步規劃好了,我將成為那裏的一名語文教師,像地裏的農民那樣收割著一茬又一茬的學生。在路過校門口的傳達室時,我看到了那個白色的信封,它貼在髒兮兮的玻璃後麵,上麵用黑墨水大大地寫著我的名字,我撕開信封,把信紙畢畢剝剝地展開,就像剝開一片筍,然後我就看到了那句話,立刻把信封和信紙一起扔在了地上。

我為此精神緊張了很多天,一周後我去單位報道的時候,還是我父母護送著我去的,可結果呢,什麼都沒有發生。

兩年後,就在我要將它遺忘的時候,我又一次收到了它。那是在十年前的秋天,當時一群人正在籌備著我們的婚禮,我手足無措地看著兩個家庭興師動眾地圍繞著我們忙前忙後,我的丈夫不苟言笑地背著手走來走去,我對他還不是很熟悉,但這不要緊,我的父母認為他很好,這就足夠了。

看到信後,兩個家庭的惴惴不安一直持續到婚禮當天才消散,尤其是我丈夫全家,在那三天中,他們擔心我會被人綁走而致使婚禮落空,甚至派遣了我丈夫的兩個哥哥在我家樓下晝夜值班,他們為此特意準備了木棍。

但事實上什麼都沒發生,我的婚禮如期舉行了,從那天起,我由一個原本屬於我父母的女孩成為了一個男人的妻子,我開始屬於他。對於那封信,他們全家傾向於認為是一場惡作劇,我丈夫還在婚後詢問過我,是否在他之前有過別的男友,也許這樣,信的來曆就會有個合理的解釋了,我當然要否認,他也沒說什麼,一聲不吭地走開了。

兩年後,他升職成為那家合資公司的經理,於是就開始經常不回家了,他對此的解釋是工作過於繁忙,在他呆在家裏的時間中,我們不是無話可說,就是激動地相互譴責,我們鄭重其事地進行過幾次談判,爭吵減少了,大片大片的沉默填充了這些空白,他的眼睛開始被一張報紙遮擋起來,我則冷冷地望著電視屏幕的閃光,時間在我們身邊飛快地過去。

第三年,在他父母的勸說下,我們決定要一個孩子,在我懷孕到九個多月的時候,我收到了第三封信。

“你要被綁架了。”幹幹淨淨的信紙上,仍舊是同樣的一句話。

我把它拿給他們看,他的父母有略微有一點緊張,但緊張的程度遠遠不及接到第二封信時,他則淡漠地將信紙揉成一團,準確地丟進垃圾桶裏,“也許有人在故意嚇唬我們,不要理他。”他意味深長地望了我一眼,繼續把頭埋進了報紙。

他說對了,真的又是一場惡作劇,直到孩子出生,孩子斷奶,孩子學會蹣跚地行走,我的生活中沒有出現任何異常,如果說有什麼變化,最大的變化也就是我辭掉了教師的工作,每天呆在家裏陪著我們的孩子,把我的時間都給了她。這也是他的意思,他說他的收入足以支撐起家庭的開銷,我出去工作完全沒有必要。我覺得他的話也有道理,這些年來,我們學校的辦公室裏流矢一樣飛著許多微不足道的陰謀與算計,她們彼此瞄準,射來射去,我早就厭倦了。

我每天帶著我們的孩子,一刻也不離開她,把我的時間和生命兌換成她的,她七歲那年,有一天空閑下來時,我對著鏡子,忽然發現自己老了。

我收起了鏡子,默默地躺在了床上,回憶著我的這些年,我的匣子一樣局促的童年,我初踏上社會遇到那些人,我像冰冷韁繩一樣的婚姻,我日漸長大的女兒……我在經曆過這一切後居然開始變老了,我一無所獲。

六月二十二日那天,我收到了第四封信,那天是我的生日,我在樓道的郵箱裏發現了它。這次的信封有些微微泛黃,信紙也一樣,就像是被火焰烘烤過了,但裏麵的那句話沒有變化。

我看了看郵戳,發現上麵的時間竟然是35年前,也就是我出生的那一天。它是我出生的那天發出來的,因此,與其說它是第四封,還不如說它是第一封。

它是在我出生那天發出的,也許它在寄送給我的路上耽擱了。

連同後麵那幾封,它們的提醒我一次都沒有躲過,我現在知道了,人生裏的好些事就像鏡子裏的衰老一樣,是無法躲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