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呢,就是他。”隔著車窗我把那個殺人犯悄悄指給了警察,然後我躲在警車裏,看著三個警察從開啟的中門魚貫上了車,片刻之後,車廂裏一陣大亂,就像是貓闖進了鴿子籠,連滾帶爬地衝下了許多人,男人都是悶聲往下跑,尖叫著的大都是女人,就像是拉響了防空警報,我略帶緊張地望著這一切,角度最好,位置最佳,座位也軟和,就像在電影院最VIP的包廂裏看驚險電影。
幾分鍾後,車廂裏安靜下來,隨即響起了嘩啦嘩啦的掌聲,接著我看到那個殺人犯雙手背在身後,被押下車,三個警察的衣服都不太整齊,有一個警服的衣袖從肩胛處被撕開一道口子,顴骨的位置還有一大塊青腫,我也對著他們鼓起掌來,掌聲獻給英雄嘛。
半個小時後,我當街接受了市電視台的采訪,正是本市新聞時間,我的形象頭一次出現在現場直播的連線裏,我實話實說,告訴全市人民我得到了一款神奇的手機,可以洞察他人的內心,我洋洋得意地對著記者的話筒說,別人心裏想的什麼,我全都知道。
為了證明我沒有誇大其詞,我當場演示了一下,我把手機貼在耳邊,對采訪我的女記者說,你,你正在罵你們的台長是個王八蛋,因為你的情人在金心賓館開好了房間等你,你好不容易跟你老公編好了今晚不回家的借口,卻不得不在這裏加班。
女記者像被人抽了一巴掌,脖子明顯朝後縮了一下,仰著臉錯愕地看著我,而我則得意地回望著她。她滿臉通紅,手裏的話筒微微顫抖,嘴唇翕動著,可就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好像馬上就要哭了。
我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巴,接著轉向穿著軍綠色馬甲的攝像師,“至於你呢,你正在盤算著晚上去哪家洗浴中心過夜,並琢磨著怎麼能把花掉的錢換個名目拿到你們單位報銷。”
攝像師的臉色馬上變得鐵青了,額角也隆起了蚯蚓似的青筋,他肩膀上的攝像機明顯晃動起來。
我理都不理他,馬上轉向了站在攝像機後麵,手裏拿著稿子的編導,那是個三十多歲略有些禿頂的男人,他正用難以置信的眼神定定地望著我,看到我把臉轉向了他,他的身體猛的一震,倉皇後退了兩步,竟然迅速擠進了街邊圍觀的人群,消失不見了。
這令我有點泄氣,我朝著人群走了兩步,既然那個編導躲開了,我打算隨機指出一個觀眾,但就在我的手指緩緩在空氣中劃動,準備挑選出某個人時,令我吃驚的事情發生了,就像是一陣狂風迎麵吹向了他們,就像一隻恐怖的怪獸撲向了他們,所有圍觀的人臉上都流露出恐懼的神情,齊刷刷地向後麵退去,然後轉過身轟地四散而去,街邊上隻剩下幾隻鞋子。
我疑惑地抓抓頭,茫然地朝左右望望,發現剛才聚在我身邊的那些電視台的工作人員都跑得遠遠的了,躲在街角或遠處的路燈杆後探頭探腦的看我。
就是從那天起,我成了這座城市裏最不歡迎的人,所有人都認識我,但隻要我一走近他們,他們就會立刻逃開,就像我是一條毒蛇,一條瘋狗,或一隻禽流感的雞,也有少數人不跑的,他們揮舞著菜刀朝著我大罵:別用你的破手機查我,滾遠點,滾遠點,否則老子砍你丫啦。
值得慶幸的是,隻有我的妻子沒有離開我,始終小鳥依人地陪在我身邊,因為那天我一進家門她就跪在我麵前,哭著承認肚子裏的孩子不是我的,既然她這麼坦白,我就寬容地原諒了她。
在這座城市裏我是沒辦法呆下去了,我決定舉家搬遷到別的城市去,到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開始新生活。臨走前的那個傍晚,我走在蒼茫的暮色裏,順手把那隻手機丟進了街邊的一隻垃圾箱,打算將它連同它帶給我這些痛苦的記憶全部丟棄,可走出十幾米遠,我又改變了主意,返回去把它掏了出來。我決定還是把它徹底銷毀,我想到這三十年來我也做過一些絕不能讓別人知道的事兒,萬一它落到哪個認識我的人手裏,那可就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