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血色高跟鞋
李懷舟坐落在肯德基臨窗的位置,懷抱一大堆厚厚的報紙,麵色怏怏地翻閱著,他上身穿一件咖啡色的劣質混紡T恤,下身是一條洗得泛白的舊仔褲,他是本市S大的一名大二學生,來自於西北一個偏遠的小村莊。
他目光焦灼地在每份報紙的招聘欄停滯下來——又匆匆移開,目前——他急需要一筆錢——大約是五位數,可是報紙上的任何一份工作似乎都不太適合他,原因是報酬和他所需的五位數預期值大相徑庭,他的目光黯淡了下來,臉上隨即結上了一層霜。
肯德基那落地玻璃窗外側的對麵馬路,佇立著一個衣帽光鮮目光如炬的中年男子,他的視線不偏不移地落在玻璃的另一端李懷舟身上,漸漸地——隨著李懷舟神色的變化,他的嘴角浮上來一絲不經意地笑,他摸了摸下巴徑直向肯德基的推拉式大門走去……
“我想雇傭你?”中年男子神情自若地坐到了李懷舟對麵。
這樣的周一下午,肯德基內的顧客極少,李懷舟環顧了一圈四周,確定來人是在對自己說話,他有些不知所措:“請問,您……為什麼要雇傭我?我好象並不認識您。”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預付你報酬,兩個月一萬塊,工作的內容和預付的報酬我都裝在這個信封裏了。”中年男子將一個鼓鼓的信封推到李懷舟的麵前。
“可是……”李懷舟還是有些不置可否。
“不用擔心,我保證你一定能夠勝任。”中年男子的臉上閃過一絲篤定。
“不過……”
“有許多人都在盯著這個機會,就在前幾天就來過一百個人應征,不過——就在剛才我路過這個街口的時候,我想我已經看到了那個最合適的人選。”
李懷舟的心一緊,目光從中年男人不露聲色的臉上轉移到了麵前那鼓鼓的信封上,他的手遲疑了一下伸了過去……
“看看吧——你有權先看內容後再答複我。”中年男子的語氣緩了緩,身子往後倚靠在椅子上。
李懷舟的指尖伸入信封,物體的質感讓他很快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掏出來一看——是三張照片。第一張照片的背景是一所坐落在山腰名曰“落紅老人療養院”的建築物,精致的簡歐六層公寓樓、綠蔭圍繞繁花錦簇的綠化設施、整潔寬敞的盤山通道……
奇怪的是照片正中一起合影的老人們,似乎並沒有因為居住在這樣高規格的公寓式療養院而顯得滿足欣悅,相反老人們個個目光呆滯,麵部僵硬,不露一絲的笑意。李懷舟還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老人們當中競沒有一位是男性,不過轉即他就想通了,所謂“落紅”應該喻意的就是這些老太太吧。
第二張的內容著實讓李懷舟大跌眼鏡,因為他在照片裏看到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不!準確得說是一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那個擁有和他同一張臉的年輕人正捧著一本厚重如磚的詩集遊走在一群老太太身邊,那些老太太伸著脖子正襟危坐,目光炯炯關注之態幾近癡迷,李懷舟還在照片中看到了一根冷森森的鐵柱子,它就長在那名年輕人的左腳上,原來他裝有義肢——李懷舟倒抽了一口涼氣。
第三張照片的正麵竟是一團漆黑,李懷舟心裏不禁一怵隨手將它翻到了背麵,他看到了幾個鋼筆硬楷的蒼勁大字——禁忌:兩個月內,禁止出入療養院;禁止使用聯絡工具;禁止介入療養院的日常事務。(如有需要將隨時補充禁止條款)
李懷舟看後,警覺地將前麵兩張照片的背麵也翻了過來……
第一張照片的背麵是:你即將工作的地點。
第二張照片的背麵是:你需要扮演的角色。
“照片中的年輕人名叫莊寧,因為義肢排異延誤治療,上個月剛剛去世,他生前曾擔任院長助理一職,主要工作是撫慰老人的精神世界,小夥子生前為人熱忱工作耐心深得全院老人的喜愛和信賴。以後你隻需接替他工作的其中一項——每天早上七點和晚上七點兩個時間段,為老人們頌讀詩歌。”中年男人解釋道。
“這麼說——這份工作是讓我在一個全封閉的老人院當兩個月的替代頌詩人?”李懷舟的語氣夾雜著些許無奈。
中年男人頗富意味地搖了搖頭,換了一副近乎慈善家的沉穩表情說道;“善待老人的精神世界——是本院服務的最高宗旨,每一位加入本院的員工已不僅僅是一名工作人員,更是一名靈魂的塑造和安撫師。”
“您——能否解答我三個疑問?”李懷舟一想到自己入院後,將不再有機會和他人有深入交流,覺得自己有必要預先弄明白一些事情。
“請隨便問。”中年男人聳聳肩作隨意狀。
“第一,我想了解落紅療養院的來曆和介紹。第二,照片中的合影為何隻有老年女性?第三,什麼樣的人才有資格居住在裏麵?”
中年男人換了個坐勢,點點頭道:“落紅療養院是本市優秀企業家申州集團董事長嚴昌生先生創辦的一家民營慈善機構,言下之意就是它的營用資金支持全部來源於申州集團的經營收入,它創辦於2005年——嚴昌生先生的母親逝世三十周年,地址位於城北近郊芋蘭山山腰,關於為什麼隻有老年女性居住在院內,是因為嚴董事長早年喪母,對於女性老者有一份天性的偏愛,故選定了老年女性作為療養院的入住人群。至於你問的什麼人才有居住資格,我想我已在上麵的答複內容中透露了一部分,入住的具體標準是:年滿七十周歲,無子女無親屬無房產的三無老太太,在經我院登記核實刪選後就可直接入住。”
“那……請問我什麼時候可以上班?”李懷舟內心的防線鬆懈了下來,聽聞是慈善機構後不禁有些急著躍躍欲試。
“明天吧。今晚你回去準備一下,明天一早我親自來接你。”
“行。我叫李懷舟是S大的,明早八點你直接來我們學校門口接我吧,還有——聊了這麼久,還不知道您怎麼稱呼?”
“我姓周,是嚴董的私人助理,你叫我周助理或者老周都可以。”
“周助理,那有勞您了。”
兩人在十字路口分道楊鏢後,李懷舟換乘了三輛公交車來到了城西的一個郵政分局,他在一張萬元金額的彙款單上填了一個叫做“薜妮”的名字後,心甘如怡地遞上了那疊泛著油墨馨香的嶄新百元大鈔……
薜妮——黛的眉、水漾的眸、淺霞染就的粉色肌膚的女孩,是李懷舟剛交的隔壁A大經管係的係花女友,半個月前薜妮在電話中梨花帶雨地訴說她最近因為競選封麵女郎遇到的難堪與困惑,她的聲音嗚咽不止斷斷續續,他隻是模糊地聽到她說她需要一雙價值萬元的“水晶鞋”,有了那雙鞋她一定可以順利地選上……
是什麼樣的鞋子——需要這麼昂貴呢?李懷舟不可思議地搖搖頭,懷揣著那張彙款單的回執聯走出了郵政局。
回到學校,李懷舟還覺得自己今天的經曆如同一場電影的僑段。肯德基、陌生中年男人、萬元勞酬、頌詩人、落紅老人療養院……似乎就在一瞬間這些毫無關聯的詞彙突然被交集在了一起,組成了一個有情節、有段落、有起始的詭美電影內容。
夜晚就寢的時候,他才突然記起應該和已經回到北方老家的薜妮打個電話,告訴她彙款的事情,可是拔了好幾次——手機的提示音一直為“您拔叫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翌日八時,李懷舟坐上了周助理的車——馬六、深藍色。
車子一路顛簸,李懷舟的目光在一幕幕滑過的流光異彩的高樓大廈間穿梭,漸漸地——窗外的車水馬龍越來越稀疏——直至車身兩側隻剩下青綠色,他緊張地探出頭張望——發現城市已然完全退出了他的視線。
從車內反光鏡上,他發現周助理今天的情緒有些黯然,緊瞥的眉頭在他眉心刻出一個“川”字,好象是遇到了什麼棘手的事情。
“周助理,我們快到了嗎?”李懷舟打破了沉寂。
“嗯。”周助理悶悶在應了一聲。
半個小時後,車子突然停在了一處草肥花豔的半山腰,剛下車一個熟悉的場景赫然出現在了李懷舟的麵前,還來不及細細品味這幢唯美致極的建築物和世外桃源般的迷人美景,忽聞得一聲“嘭”的巨響從公寓內傳來。
周助理聞聲一把拖起李懷舟衝了進去……
一樓大廳是一個綜合性的活動室,四通八達一片通透,可是仔細看李懷舟發現其實四周存在著許多麵的“牆”,隻不過那些“牆”是用厚實的鋼化玻璃製成的,徒地一看若有似無,很快他們就發現了聲音的來源……
大廳的右側的電視廳內,一個麵目猙獰的瘦高個老太太手握著一隻後跟細長尖銳的高跟鞋,中了邪似地將一個矮個老太太壓在地上,手上那粉色高跟鞋的鞋跟不斷地落在矮個老太太的身上,一下、兩下……,烏紅的泛著腥味的紅色液體汩汩地從矮個老太太的身上冒出來,一股股地很快淹滅了李懷舟眼前的全部色彩。
李懷舟的胃如同伸進去了一隻大手——翻山倒海,周助理見狀向四周瞄了瞄,處事不驚地大喝道:“人呢?都死光了嗎?”接著,一群身穿白衣的工作人員不斷地從各個方向湧了過來,他們救護的救護,清理現場的清理現場,人人各司其職,居然沒能在他們的臉上看到一絲的慌亂。
李懷舟走近去,想看一眼傷者的情況卻被周助理一把攔住了:“這裏的部分老年人是因為患有間歇性精神病,才被親友遺棄的,一旦疏於看管就有——意外產生,這種事在院內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李懷舟發現電視廳有一麵落地鏡子碎了,玻璃碎片落了一地,看得出應該是剛才巨響的來源,一個年輕的女護工正在悉心地處理著這些碎片,她低著頭小心冀冀地清掃著,旁邊不斷有老人和李懷舟他們擦身而過,老人們目睹著這一切的發生卻始終保持著緘默和視若無睹。
周助理輕描淡寫地介紹了一下一樓大廳的總的功能和用途後匆匆帶著李懷舟參觀了他的住處,兩居室一廳的標準,整套家具、電視、獨立的陽台和衛浴,除了與外界的聯絡工具外,這裏一應俱全。李懷舟興奮又忐忑地摸摸這裏,又瞅瞅那裏,剛剛那觸目驚心的一幕使他對過份舒適的環境竟徒生一絲難以名狀的恐懼感。
臨近午餐時刻,周助理給了李懷舟一張類似於IC卡之類的卡片,告訴他這是療養院專用的多功能卡,它可以用餐、買飲料、去療養院的小商區領取日用品。周助理還告訴他就在午餐時刻,他將會把李懷舟介紹給所有的老人,因為今晚可能就會安排頌詩,有必要給老人們一個了解和接受的過程,李懷舟心情複雜地點點心。
餐廳——穿過宿舍區,又繞過一個大大的花園就到了,它的外觀很不起眼——類似於一個舊式碉堡,李懷舟不禁大跌眼鏡——心中有些暗笑設計師的不搭調。
等到李懷舟他們到達餐廳的時候,所有的老人似乎都到已經到齊了,她們齊刷刷地坐在就餐位置上,統一把視線都射向了李懷舟……
她們——統一的暗紅色院服,年齡均在七十歲以上,相同的嬴弱身軀和蒼白臉頰,形同一座座白坯雕像,原先淡漠森冷的目光一見到李懷舟突然延生出一種說不清的意味——驚駭中帶著迷惘、渴望中夾雜著恐懼、癡迷卻不明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