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做太平犬,不為亂世人。
十歲的阿柔記憶裏幾乎全是恐懼和不安。
漆黑的夜晚,驚懼的呼號。跳動的火焰,刺鼻的濃煙。
馬蹄踏過荒蕪的農田的聲音,仿佛踏在人們脆弱的脊骨上。
百十戶的村莊,隻剩下寥寥十來戶。穿過短短的街道,隨處可見當年南兵焚村留下的痕跡。
恨,怎能不恨?
家破人亡,十室九空。如果不是南國興兵,他們何至於如此?
“南國兵敗了。”父親賣香回來,坐在矮凳上休息。
正在縫補舊衣裳的母親,聞言抬眼望了一下父親。然後起身去洗手,進了暗間。
暗間供著一個頭盔,南國兵的頭盔。相當於一個長生牌位。這是他們全家的秘密。如果被村裏其他的鄉親知道,後果不堪設想。
那些恨極了南國兵的鄉親們,是不會允許自己的村子裏,有一家感恩南國兵的異類存在的。
那無疑是對亡者的褻瀆,對祖先的背叛。
但是,這並不能阻止阿柔一家,對於那個頭盔的主人的感念。
要是沒有這個人,阿柔和母親還有奶奶,就算躲過南兵焚村之災,也早就餓死了。
連年的災荒加上沉重的賦稅,像田家村這樣的普通村莊,餓死人是很平常的事。
阿柔那時候隻有四歲,她記不清那人的長相了,但永遠記得那微黃的米粒的香。
那個南國兵發現了藏身在穀草垛裏的祖孫三人,非但沒有殺她們,反而給他們糧食。
就是那不到二升的糧食,救了祖孫三人的命。讓祖孫三人得以撐到父親躲兵役回來。
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母親從暗間上香出來,仔細的鎖好暗間的門,將那把小小的,磨的黃澄澄的鑰匙,貼身放好。
然後去灶間端晚飯。
生活依舊艱難。兩個穀子麵窩頭是給父親吃的。全家人指著父親一個人種地,製香養活。幹糧一定是緊著家裏的重要勞力。
一個雞蛋,是給奶奶的。奶奶上了年紀,身體不好。一天兩個白水煮蛋。但這兩個雞蛋,真正吃到奶奶嘴裏的很少。
奶奶總是能找到各種理由把雞蛋給母親吃。家裏的活計也並不輕省,奶奶心疼母親。
母親心疼阿柔。
小時候阿柔不懂事,隻知道餓,知道雞蛋好吃。也曾盼望過那兩個雞蛋的。但是,她長大一些後,漸漸明白了奶奶的良苦用心,就再也不肯吃了。
一顆白水蛋,能在這個家的飯桌上出現好幾回。往往父親發了火,罵母親糟蹋東西,母親才會委委屈屈的將那顆快要壞掉的蛋吃掉。
窮苦人家,點不起燈油的。晚飯都吃的早。此刻剛剛到日暮時分。天邊如血的夕陽還沒有完全落下去。
南兵大敗的消息,令這個一向愁雲密布的村莊散發回光返照一般的喜悅。
但是,阿柔一家的心情卻是有些喜憂參半,有些惴惴的沉重。
身為北國百姓,他們和所有的鄉親一樣,恨給他們帶來災難的南國兵。恨這場無休無止的戰爭。
可是,他們又極不願意那個對自己一家有恩的南國兵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