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甘州保衛7(3 / 3)

浣月感激地點了點頭,握住他寬厚的掌心,掌心溫熱。

浣月背起竹筐,長發挽起,頭戴鬥笠,推開柴門出去時,宛若一個逃難的少年。她清瘦的身影,印在地上,拖出長長的陰影。她一直沒有回頭,穩穩地走出了院落。她深怕自己會忍不住止步不前,沉溺在上官星辰溫柔的目光中。

鎮子外的市集曾是農夫小販們賣東西的好地方。可是現在,由於戰亂兵災,也就沒有什麼生意可做了。市集裏有個關帝廟,此時也斷了香火。廟裏的前殿裏擠著一些從遠處逃難來的難民,這些人衣衫破舊,三三兩兩擠在一起,在角落裏縮成一團。

天空中下起了雨,浣月身後的竹筐裏有把青竹傘,她想了想沒有拿出來,也裝作躲雨,進了關帝廟中。記得今天,也就是在這個鎮子上,看到了那個逃難的“少年”。那雙眼睛,她是怎麼也忘不掉的。除了永寧,誰還有那麼張揚卻又美麗的眉目。

永寧居然也逃了出來。浣月的嘴角上揚,有了笑意。永寧,真是好樣的,若是被困在宮中,反倒就不是永寧了。

雨越下越大,廟裏光線昏暗,地上的塵土混在灌進來的雨水裏,加上避雨人鞋子上沾的泥濘,整個關帝廟裏沒有一個幹淨落腳處。浣月的青色衣衫已經洗得發白,但和這些逃難人的破衣爛衫比,依然算得上整潔。浣月故意站在人群聚集的地兒,她想,永寧今天既然已經看到了她,還存心朝她看了一眼,那她應該還在鎮子上。

今天早上上官星辰在身邊,她不敢和她相認,此刻也全無了顧忌。曾經她們相互猜忌,但此刻,大敵當前,她們都是周國的公主,身上都流著和父皇同樣的血液。她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覺得和永寧如此親近。

浣月眼光四處掃著,不防被身邊的人猛地推了一下。她遲疑地回過頭,在關帝廟的角落裏看見了一個人。

她渾身泥汙,躺在關帝廟的一個角落裏。昏暗的光線下,看不清楚她的麵龐。她身旁有個清秀的少年,用洗得已經看不出顏色的毛巾幫她擦拭著額頭。那個少年不是別人,正是喬了裝的永寧。躺在角落裏的女子,雖然看不清楚她的容顏,但浣月也已經猜到了,便是周國的中宮皇後。父皇身死,她一個弱質女流,不知道怎麼樣才逃到了這裏。

浣月不動聲色地背著竹筐,避開人流,慢慢走到了永寧身邊。許是習武之人練就的警覺,浣月剛走到跟前,便看到永寧隨手抽起了放在腳下的匕首。匕首青鋒一現,泛出寒冷的鋒芒。

浣月輕聲叫了一聲,“永寧姐姐。”聲音幾乎微不可聞,但永寧還是聽見了。

永寧拿著匕首的手微微一抖,頭也沒回,隻是自顧自地幫皇後用濕毛巾覆著額頭。

浣月蹲下身子,用手輕輕撫上皇後的手背。郭皇後是父皇的結發妻子,郭氏是名門望族,身上有那種大家閨秀的風範,端莊賢淑,素有賢名。可父皇對她更多的隻是敬重,一般也隻有每月逢五才宿在她的宮中。

周皇不好女色,宮中嬪妃有限。但浣月的母妃在後宮卻一直受寵數年,恩寵不斷。她生下了太子哥哥後,又生下了浣月。而中宮皇後自生下永寧後,便再也無所出。中宮無子,對皇後來說,是個致命的打擊。她倒是能安之若素,可永寧卻一直為自己的母親忿忿不平。

仿佛若是沒了淑妃娘娘,父皇便會對她的母親恩寵多一些。浣月卻是因為永寧才貌樣樣比自己出色,便也看她不順眼。現在想來,當時卻實挺幼稚的,而且小心眼。自己都多大的一個人了,居然還和小孩子一般計較。

郭皇後才不過四十多歲,病容中尤顯老態。那個曾經美如春花的女子,一夜之間仿佛消失不見。浣月心中歎息,隻輕輕向永寧耳語道,“母後是發燒了嗎?”

永寧搖了搖頭,默了半響卻又點頭道,“燒了三天,現下燒早已經退了。我悄悄去找了大夫看,大夫說,母後她是自己不想活了。我現在每天能做的,就是守著她,能活一日便是一日吧。若是她真的不在了,我也覺得此生了無生趣了。”

浣月心裏發苦,永寧一向是個要強的人,從來不在人前說軟話。便是小時候,因為氣憤,當著父皇的麵衝撞了母妃,父皇也責罰她,她也不肯求饒說半句軟話。反倒是母妃替她求情。父皇當時就曾經搖頭哀歎,“小小年紀,脾氣就這麼擰。以後長大了難免會吃虧。”

浣月那時候還在憤憤不平地想,“身為公主,誰還敢欺負她。以後隻有她欺負人的份兒,哪裏會讓她吃虧。”

等現在長大了,才明白父皇當時話裏的深意。即使身為皇族,人前風光無限,可是一旦敗落,便連個普通百姓也不如。落架的鳳凰不如雞,說的便是這個理兒吧。豬圈旁長的白牡丹,卻還不如一捆狗尾草有用。

浣月抬眼看向永寧,眼底藏著淡淡的哀傷,悄聲道,“姐姐莫要這樣想,父皇雖然不在了,但太子哥哥已經逃到了甘州。守衛甘州的馮將軍,是馮昭儀的父親,瑞兒的外公。雖然那邊隻有三萬人馬,但現在民心所向。我們一起去甘州投奔他吧。”

永寧驀地抬起頭來,眼裏閃著熠熠的光芒,“你是說,太子殿下已經逃了出去?”

浣月點了點頭。

躺在草鋪上一直了無生氣的郭皇後,突然用力抓住了浣月的手腕。那手上的指甲大概許多天沒剪了,浣月吃痛,隻覺得指甲都陷到了肉裏。她抬眼看著郭皇後,郭皇後的秀美的烏發此刻依然被梳理的光滑,但裏麵已經有了許多銀絲,麵容憔悴而消瘦,若不是永寧在身旁,她幾乎都要認不出她來。

郭皇後幹裂的嘴唇微微動了一動,似乎要努力說出話來,但張合了半天,卻沒有發出一個聲音來。永寧見狀,急忙將耳朵貼到她的身前。浣月抬頭留意了下四周,外麵雨依然在下,廟堂裏麵到處都是流浪的人,眼裏帶著灰敗的絕望之色。

永寧抬起頭來,用手抹了抹眼睛道,“母後說,桓兒活著,她很高興。”

桓兒便是太子哥哥的小名,父皇給他們取名時,都取了木字旁,慕容桓,慕容槿,慕容楓,依次便是她們三個人的名字,寓意國之棟梁。

浣月垂下眼簾,默了會抬起頭來,對著永寧說道,“姐姐,我們帶上母後一起走吧。”

永寧看了看郭皇後一眼,眼裏泛起一抹憂色,“母後的身體?”

浣月抬眼看了看四周的流民,輕聲道,“母後我們一定要帶走,不能讓她呆在這種地方。”浣月想的是,這裏人太多了,病人呆在這裏,容易交叉感染,這時候本身抵抗力就弱。永寧心中一動,便說道,“好,母後怎麼說也是母儀天下的中宮,怎麼能和這些流民呆在一起,太有損她的身份了。我們帶她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