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29)(1 / 2)

徐安見著她隱忍得麵孔有些扭曲,心裏也不好受。長長歎一聲,他說:“李姬,你眼下既然會在這裏,縣官自然也是和你說了。走吧,走得遠遠的,為你好,也是為了縣官。你放心,我徐安雖然沒有什麼能耐,可是拚上這條命不要也會守著縣官。隻要有我一日,我就是縣官身前的那條狗,誰要對縣官不利,總要從我這一頭過去。”

綠衣聽著聽著,已經閉上了眼睛。所有人都在勸她離開,所有人都說這是為了她好。她也知道這是為她好。可是離開,性命固然是守住了。其他呢?從此以後,星星不再閃耀,草原不再遼闊,所有的一切都會暗淡失色。她的天空會是暗無天日的。

馬車晃蕩晃蕩的往前行進,忽然趕馬的人發出一聲長長的哨聲,馬車穩穩的停住了,徐安過去,把車簾子給揭開了。劉弗陵就站在車子下方,往裏頭看著。他目光異常明亮清晰,一眼看過來,就將李綠衣牢牢困在了視線裏。

綠衣扭過臉去,側向車廂裏頭,她現在心中盡是苦得無法翻越的高山,是痛得過不去的淚河。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樣一日。這樣不知所措,明知該往那頭行,心裏卻偏偏想要往相反的方向去的艱難。

徐安學金建,低低喚了一聲“六哥”。他到前頭去,給錢打發了車夫,自己爬到車頭上去控製馬兒。劉弗陵手在車邊框上一撐,很快躍了上來。他這一躍,車子晃了晃。綠衣本來是側著臉孔往裏的。察覺到動靜,她往這邊,看到劉弗陵躍上來,她瞪大了眼睛,急道:“你還沒好全呢!怎麼這麼魯莽!要是碰傷了哪裏可怎麼好?”

一邊斥著,一邊往前去要查看他身上有沒有哪裏碰到了。劉弗陵將她慌忙著急在他身上搜查的一雙手輕輕攏住,控到掌心裏。他低頭,深深的將她鎖在眸子裏。

“綠衣,綠衣。”他一連喊了她好幾聲,把頭低了下去,在她手背上輕輕吻了一吻。他說:“我多想就這樣陪著你一直走下去,再不分開。”

他不說這些倒還好,綠衣想著,自己硬硬心腸,總能夠走開的。可他偏偏說這些話,她一下子哭出來,哽咽著要打他,可又舍不得,隻能握拳垂在身側,痛苦的看著他:“你好歹狠心也狠心到底。偏偏還要說這些話!是你要我走的,眼下又說離不開的話,你到底要我怎麼樣?你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高興?”

“我從沒有這個樣子,可你瞧瞧,你把我變成什麼樣了?早知道,我不如就跟著尉屠耆他們走了,也免得遭這份罪!也不會害了阿穆達受這樣的罪!全是我的錯,是我不好!阿爹和哥哥們總說我是闖禍精,我總覺得他們是胡說。可是,我現在才知道,他們說的是對的。我就是個闖禍精,總是惹事生非!闖了禍要別人替我料理!眼下好了,這回闖禍闖到自己身上。我是跌進去再爬不出來。你高興了?你滿意了?”

她一邊哭一邊要甩開他的手。劉弗陵不放,她就扭過臉去,抬起手臂抵在眼睛底下。不肯叫他看到自己流滿了眼淚的麵孔。

劉弗陵重重的歎息,他又何嚐想要這樣?可是,這是他們最後的相處時刻。等送她到十裏亭處,他就會離開,他們就再不會見麵了。她舍不得,他又何嚐舍得。

“綠衣,不是你的錯,是我不能保護你。這輩子我負了你,下輩子,總叫我千倍百倍的賠償你。”他長長的歎著氣,將她摟到懷裏。

綠衣也是難受,她掙紮了一下,還是妥協了。要是這是最後的溫暖,她不敢再輕易的推開。

夜一寸一寸的暗下來,直追著落日殘存的餘暉,他們就在這黑白的世界裏前行,分外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的相處。

晚風一點一點的涼起來,果然夾雜了雨絲,夜雨終究還是來了。

阿穆達**了一聲,綠衣推開劉弗陵,忙轉身去看他。阿穆達神智不清,閉著眼睛糊裏糊塗的說,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綠衣低低喊了他兩聲,看他臉上也是血肉模糊的樣子,顫著手晾在半空。

“阿穆達,你覺得怎麼樣了?”看到他嘴唇闔動,綠衣俯下身。她聽到他在耳邊說,快走,快離開長安。綠衣的眼睛定在那裏,好久才轉動一下。

她扭過臉來看向劉弗陵,顯然他也察覺到阿穆達說什麼了。她直起身,扭頭想看別處,想要自欺欺人的假裝他並不知道阿穆達說的什麼。馬車內變得異常沉默,隻聽到外麵的雨點“啪嗒啪嗒”打在氈布上的聲音,隻聽到車軲轆滾過地麵發出的聲音,隻聽到徐安在外麵揮著鞭子喊著一聲又一聲的駕。

良久,久到綠衣兩隻緊揣在一起的手都起了汗。她聽到劉弗陵開口:“綠衣。”

“別說了。什麼都別說了。”綠衣著急的打斷他,臉低下去,她垂著腦袋,車內昏暗,她臉上的表情也瞧不清楚,“劉弗陵,就當我們還像以前一樣。我還喊你漢皇帝好不好?我太難受了,你要再繼續說下去,我怕我自己走不了。”

劉弗陵深深的看著她,她的傷痛他感同身受。可是又怎麼可能感同身受?人與人的情感是不一樣的,他終究永遠也不清楚她會因此而痛多久。會不會,也許隻要有一些時間,她還能恢複到原來的樣子。畢竟,廣袤的天地與自由的生活更能治愈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