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如此急切喚老臣前來,可是北方軍情緊急?”
聞詔趕來的幾位宰相裏麵,檢校中書令、刑部尚書李靖來得最早,倒不是他刑部離皇城最近,而是相對於其他幾位宰相來說,除了魏征,便是他手上的事情最少。聽傳皇帝口諭的內侍說,是李世民請諸位宰相到太極殿的禦書房議事,他心知不是自己刑部的事情,而現在朝廷緊要的國政,除了波瀾不驚的土窯推行,便是兵者大事的平梁之戰,是以他一進殿,便開口詢問道。
他雖然瞧見魏征已經先他一步而來,但無論如何也沒有聯想到科舉上去。隻因時人雖說不上甚是輕視這個新起的選才製度,但同樣也說不上有多重視,要不是孫伏伽有功名在身,史官隻怕也會像對待其他同時代的狀元那樣,連他的名字都懶得記載。
李世民回頭示意內侍給李靖搬座,待李靖坐定了,他才笑著回道:“藥師,要說用兵如神,我大唐無出你所右者,但是論起兵來,如今卻又多了一位後起之秀啊!”這唐朝雖然以左為尊,但李世民還是引用漢書上的話來,跟李靖開著玩笑。
“噢?果然是北麵之事?可是戰事緊急,永思有事啟奏?”滿朝有數的名將裏,最為年輕的莫過於兵部的冉毅了,想到此,李靖不禁眉頭微皺,心想按現如今對本朝十分有利的戰場形式,以柴紹的本事還不至於掌控不了局勢吧?
“代公,你先看看吧!”
見李藥師還蒙在鼓裏,魏征揀出胡戈論兵的那篇方略策,雙手遞給李靖,諸位執宰裏麵李靖年齒最長,更何況魏征對他的才幹很人品,還是相當欽佩的,所以用了雙手表示尊重。
見這禦書房內君臣二人很是神秘的樣子,李靖也沒再言語,微微躬身從魏征手上接過那張薄薄的紙來,並沒忘朝他點頭稱謝,然後才低著頭仔細的看起這張紙上的內容來。
隻見當先兩個大字“論兵”,字體甚是細弱,不像是尋常毛筆所寫,但筆法卻是一水清朗明目的楷書,和日常所見那種飽滿風韻毛筆字不同,但也別有一番雅意。
一見這種筆跡李靖心中突然想到了什麼,今夏曾經貼在安化門外,清明渠邊水車旁的那張結構圖和這字體如出一轍,想到這一節他心中一驚,但是立刻收攏思緒,不讓一絲驚詫的神色在臉上有所表露。
有些事情不是好隨便聯想的,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讓它爛在肚裏。
他振了振精神,往正文看了下去,隻見其開頭寫道:“臣戈言,夫文者,武之君也;武者,文之備也。斯蓋二柄兼行,兩者同出,常居左右,孰可廢墜?故曰:忘戰則危,好戰則亡。是知兵者可用也,不可好也;可戰也,不可忘也。自軒轅黃帝以兵遏亂,少昊以降,無代無之,暨於三王之興,雖有聖德,鹹以兵定天下,則三王之兵,皆因時而動,動畢而後戢,戢即不複用也……”
看到這裏,李靖心中有了計較,此時朝中諸臣中,名字中帶個戈的,唯有那工部的後起之秀胡戈胡歸唐,聽聞他今日參加科舉考試,自己手上拿的,莫非就是他的方略策?
隻是這個開頭在他這個文武雙全的老軍人眼裏,卻是有些平常無奇,但是看李世民和魏征對此都是如此重視,他心知蹊蹺,便也不動聲色的繼續看了下去,待看到中間所謂軍魂之論,他的神色才漸漸慎重起來,不再似剛看到開頭時的那種波瀾不驚。
就在李靖低頭研讀胡戈的這篇兵論之時,李世民也在觀察著李靖的表情,見這位戎馬半生的老將初時臉上靜若止水,而後眉頭緊皺,似在深思,他端起禦案上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在心裏十分理解李靖此刻的感觸。
別說李靖,就連自己剛才看到這些策論時不也是如此嗎?看這胡戈在策論裏所說,軍隊用好了可以抵禦外敵,開疆辟土,用不好,便成了私人權力膨脹的最佳道具,就如雙刃劍一般既能傷人更會傷己。
他深知本朝軍製,因沿習舊製,十六衛大將統兵卻無調兵職權,而兵部有調撥全**隊的職權而無統兵之權,這種權力的分散正好就是為了避免武將們兵權過重,除了杜如晦和冉毅這等心腹之臣,在他登上皇位後,再沒有別人可以同時執掌兵部又手握實際兵權,即便親近如杜如晦,他也不忘時時向自己請辭兵部尚書之職(杜如晦總監東宮兵馬事,手握東宮兵權),現在冉毅接任了,也是隔三岔五的上書,請辭右金吾衛大將軍一職。他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批準,一是因為對冉毅的信任,二也是出於對自己掌控朝局的那股子自信。
可是將來呢?若統兵將帥無冉毅的這種淡薄心性,而接任皇帝又無自己這般深厚的威望,雖然這種掣肘製度很是健全,可保不齊就有人打破常規,鋌而走險,就算有所顧忌沒有明著對抗朝廷,至少擁兵自重這等事是跑不了的,到時候國家軍人就演變為隻聽命於將帥的私兵,皇帝的命令隻怕最後都難出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