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烈日下,水泥道都變得有些燙腳。
李從雲斜跨著一個米色帆布包,匆匆走過林蔭道。前頭幾個便攜式大太陽傘下,各自擺放著幾張長桌,長桌後站著衣冠楚楚的招工人員,正在賣力地向為數不多幾個過去了解情況的應屆畢業生介紹自家公司如何實力雄厚、如何重視人才——尤其是重視你們華大的高材生們。隻可惜大多數即將畢業的華大學生對此頗不以為然,絕大多數同學隻是隨便聽聽,便矜持而禮貌地一笑,然後翩然走開。
這年月,如華大這等華夏最高學府之一的畢業生,幾乎每一個同學畢業後都由國家分配工作,又何必去光顧這些“天知道什麼時候拍拍屁股就散夥”的私營企業?
李從雲目光複雜地看了看那些私營企業招工“經理”們,其實這時代能來華大招工的企業,都是國內私企的龍頭們,但即便如此,到了華大這裏,卻也大半要吃閉門羹,一年能招兩三個華大畢業生,那已經是萬幸,倘若招到三五個,可真該立刻回去找菩薩還願了。
李從雲的腳步不自覺地放慢了一些,看了看那些企業的廣告牌,心裏歎了口氣,搖搖頭加速離開。他倒是想去創業的,隻是家裏長輩早已將他的去向定下,如同這個時代絕大部分年輕人一樣,李從雲對自己的將來根本沒有決定權,隻能遵照家裏、學校和“組織上”的安排,亦步亦趨,以免像大伯說的:“年輕時行差步錯,將來悔之晚矣”。
從心底裏來說,李從雲對大伯李憲成的這句話是不完全同意的,不過他知道自己即便反對,也肯定反對無效,所以幹脆就從不表示自己的意見。李憲成不僅是他李從雲的大伯,而且是國務委員、國家教委主任和黨組書記,是學校和“組織上”的最高直接領導,他的話一旦說出來,學校領導們都是一定要照本宣科並翻來覆去強調的,更何況他李從雲這個前年下半年“臨危受命”的華大學生會副主席?
李從雲站在學校裏那個全國聞名的湖畔,抬頭看著萬裏無雲的天空,心裏忍不住想:什麼時候我才能“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呢?
“李從雲!”
正思緒悠悠間,他的背後忽然有人喊道。
李從雲下意識轉過頭,就看見一個體型微胖的年輕人笑眯眯地小跑過來,嘴裏笑道:“哎喲喂,我的李主席哎,您這是在夜觀天象呢,還是在夙夜憂歎,唯恐托付不效呐?”
李從雲笑嗬嗬地回答:“我說王……部……長,這可是大中午,我就是有諸葛亮的本事,可這目光也不能拐著彎兒去觀美國人晚上的天象吧?”
被稱為王部長的小夥子哈哈一笑:“那可不,咱們李主席不僅高……瞻遠矚,而且還能穿梭時空,透過表麵看到本質,我相信李主席一眼就能看穿美帝國主義反人類反社會的反動本質……”
“誒,誒!王光榮同學,我知道你根正苗紅,擁有無產階級的慧眼,但是現在我們已經進入改革開放時期,一切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就不要看誰都像階級敵人了。嗯,你找我有什麼事?”
“哦,是這樣,宣傳部的活動安排已經做好,計劃書在這兒,李主席,你是咱們法律係的團支書,還是由你轉交給校團委吧。”王光榮說著,就遞過來兩三頁手寫的計劃書草案。
李從雲無奈道:“我說,你能不能不要每次主席主席的叫,我又不姓毛……再說我還是副的呢。”他話是這麼說著,手裏還是接過了王光榮的計劃書,粗略看了一下,又問:“各係團委都收到了嗎?”
“目前還隻有一位係團支書收到這份計劃書,就是你了。”王光榮一攤手。
深知王光榮說話風格的李從雲沒搭腔,直接說:“好吧,我去轉交一下。不過,你這家夥辦事實在有點不靠譜,怎麼也不找台打字機打印一下,這才一分手稿……”
王光榮曖昧地眨眨眼:“我說李主席,這可不是我不靠譜,我這可是深深地為領導著想——係裏那位打字員方怡馨同學,那可是相當傾慕咱們李主席的……”
“去去去,你小子瘦三十斤,傾慕你的人也不會少了去。好了,我去打印這份計劃書,你去預先通知一下相關人員並安排好場地,這畢業活動也算是咱們這一屆學生會的最後一班崗了,還是要站好的。”
王光榮立刻做出一副謹遵號令的模樣,拍拍胸脯:“從雲同誌,我辦事你放心,保證安排得妥妥當當,到時候你的座位我一定精心布置,保證李主席你放眼望去,一定身處茫茫花海,而你就是那萬花叢中的唯一的一點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