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然考慮得比較周全,也做好了要麵對諸多挫折的心理準備,但沒想到剛開始就是迎頭一棒。
——沒有一家電視台要她的節目。
早知道國內各方麵審核標準是相當高的,左薇第一期節目選擇的話題慎重又慎重,並沒有涉及到什麼特別敏感的話題。
她選擇的是一篇社會新聞報道。
有一個有名氣的歌手得了癌症晚期,他盼望著能在死前看到家鄉的人,可是一直到屍體被火化的那一天,都沒有一個家鄉的人過來探望他。
據悉,這個歌手晚期過得十分潦倒窘迫,連住院的費用都是歌迷們捐贈募集起來的。那些家鄉人不過來探望他,原因竟然是因為他沒有把那些募捐過來的錢給鄉裏!
原來,他自從飛去家鄉出了名後,一心一意為了家鄉做建設,第一筆收入就用來給家鄉修路,第二筆、第三筆、每一筆……他毫無保留地全部捐贈給了家鄉人,希望家鄉人可以過上更好的生活。
都說鬥米恩升米仇,他家鄉的人個個都是白眼狼,曾經有個記者得知了這則消息之後,覺得很有新聞價值,不遠千裏去到那名歌手的家鄉,問問他的鄉親們對於那名歌手的看法,得到的評論讓人大跌眼鏡——
“他都那麼大的名氣了,咋不給我們一人一百萬呢?咋不給我們買房買車呢?憑啥感激啊。非要我們謝謝他也可以啊,最起碼得一人買輛車吧,車不能太差,起碼得十幾二十萬一輛的吧,我們對他已經很寬容啦。”
那個記者都看不過眼了,說:“如果不是他,你們這裏還是泥濘路,沒有學校,也穿不起這麼好的衣服,更吃不上如今這樣的飯菜,也不可能飛出幾個大學生給你們爭光,怎麼就不應該感激啊?”
鄉親們說:“那不是他應該做的事情嗎?”
記者問:“難道你們對他有什麼特別大的恩情嗎?”
鄉親們莫名其妙看了眼記者:“我們都是一個鄉的,本來就應該幫忙嘛!”
——實實在在的農夫與蛇。
左薇為了做這期節目,專門過去跑了一趟,那邊的人聽說她打聽那歌手生前的事情,竟然有一個人特別生氣地指著她罵道:“去看他?誰要他死那麼早的?死之前得到的捐款竟然敢自己住院用!這麼自私的人有什麼好采訪的!”
左薇買了一束花,到那歌手的墓前放下,看著墓碑上麵他的笑容,暗暗歎了一口氣。
這一期節目,她要探討的是一個“施與得”的問題。
當然,為了顯得節目不那麼單調和負能量,左薇又拿了另外一則新聞和這個作對比。同樣也是施恩與回報的事情。
有棟大樓發生了嚴重的火災,消防員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才把那棟樓的火勢控製住,精疲力盡的消防員到附近一家小餐館買了一箱礦泉水,一人一瓶大口大口的喝著。看著他們每個人疲倦的樣子,在這家餐館打工的一個女服務員心生欽佩,主動在收銀處幫忙把這箱礦泉水買了單,並且留下了一張紙條,寫著感謝他們為了社會做出貢獻,很辛苦,這水隻是她的一點小心意。
留下這些後,女服務員就下了班。
消防隊員們在餐館裏坐了一會兒,起身出門結賬的時候,發現了這張紙條,非常感動,一定要給那個女孩子當麵道謝。
餐館經理就順口把女服務員家裏的情況講了一下,原來那個女服務員的父親雙腿癱瘓在家,她還有個弟弟在念書,她媽媽很早就去了,所以家裏的重擔都在她一個人身上。消防員們聽說了十分動容,就聯係了一家慈善機構,在網上發起了捐款,講述了這樣一個礦泉水的故事。
這個故事感動了很多人,不少人慷慨相助,最後竟然募捐到了一百九十萬塊錢。
女服務員的父親得到了一對假肢,家裏也搬到了更寬敞的房子,她弟弟的學費生活費也有了著落。為表感激,女服務員將用剩下的錢開了一家小店,店鋪前掛了張牌子,指明所有口渴的過路人都能免費享用到一瓶礦泉水。
——這是一個雙方都有豐富收獲的故事。
為了把這期節目做好,左薇的主持稿改了又改,修改了不下五十遍,她請來的嘉賓也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後期製作也是請了在華威的一個學攝影方麵的超牛人幫的忙,足足忙碌了小半年的時間才徹底完善。她本來還挺有信心的,結果沒想到出師不利,沒有一個電視台願意買她的節目。
左薇有點惆悵。
但是看到跟著自己一塊兒跑的所有人都露出一副失落的表情,左薇又展開笑顏安慰他們,請大家吃了一頓好的,像是沒事人一樣。
“薇薇,接下來怎麼辦啊?”妙妙問她。
左薇笑著說:“接下來啊——回去睡覺!”
“啊?你準備放棄啦?”妙妙詫異說道。
左薇搖搖頭:“睡飽了,再繼續努力嘛!”
其實這個節目不被看好的原因很簡單,她對於每個新聞挖掘得太深了,底下埋藏著的細枝末節都被她明明白白放大了展現出來,如果電視台買了她的節目又播放了她的節目,那也忒得罪人了,而且按照這姑娘策劃裏麵的內容,這一路播放下去不得把人都得罪死啊?那些法製節目報道的大部分都是階下囚的故事,她這個節目連領導都敢扯進去,誰敢要啊?還有一點就是那個歌手的那件事,鄉裏領導也被牽扯進來了,鄉裏人的態度太成問題了,即使打了馬賽克也不行,有悖於現在的文明建設路線,屬於社會陰暗麵。
跟她關係最親厚的x市電視台領導對左薇說:“如果你能保證你的節目裏麵的內容隻有第二個新聞那樣的事情,我可以讓你的節目播出來,但是如果有第一種,那不行,我也做不到。”
左薇無奈道:“這已經是我挑選出來的最不敏感的新聞了。我本來還想報道緝毒警察那件事的,最後算了。”
有個緝毒警察家裏老少都被打擊報複,一夜慘死,可是這個事情要捂住,連報紙上麵也隻是一筆帶過。
那個領導隻好說:“我也沒辦法了。薇薇啊,其實你可以不做這種節目嘛,你有才華,有能力,年紀又輕,換個路線未來還是會有大發展的。”
“我不是為了我自己。”左薇說,“我也不是為了改變什麼國家現狀什麼的,我沒那麼大的能力,更沒有那麼大的野心,我隻是想傳遞一種力量出去,想要幫助一些在麵臨艱難選擇的人們,給他們一點點小小的建議。不管是從人情上麵還是從法律上麵,能兼容著做出合理的對策出來。就這樣。”
她在想啊,如果上輩子,能有這樣一個節目,能夠科普許多法律知識,能夠教她這種文盲又沒有什麼特別能力的人麵對社會人事的最基本的處理方法,也許她並不會遭受那麼多的挫折,也不會對於生活那樣的絕望。
甚至於,她說不定可以捍衛自己的權利,然後找回她的父母。
這樣雙方都不必吃那樣多的苦頭了。
僅此而已。
“好孩子。”領導對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