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薇雙腿無力，坐在醫院花園裏的石椅上，雙目發直，一手緊緊捏著病曆，醫生的字跡龍飛鳳舞，隻依稀辯得出一個“癌”字。
是的，她才二十九歲，便得了腦癌晚期，無治。
回顧這一生，三歲被拐、十五被逼出嫁、十六生子喪偶並被趕出家門……
這許多年來她的人生宛如浮萍，無根無依，孤孤單單浮在水麵，還要時刻經受暴風雨的摧殘。
眼下，摧殘到了頭了，她這一生終於要結束了。
真不知該悲該喜。
左薇沒有坐太久，看著時間差不多了，收起病曆，走出醫院去菜市場。
兒子初三了，再過兩個月就是中考了，醫生說她還有三四個月的時間，幸好，還來得及陪伴兒子渡過人生的第一次重要考驗。
左薇狠狠心，買了半隻雞，交待攤主收拾幹淨，又轉到別的攤位上，悉心挑選了一斤蘑菇。想了想，她又走到賣醬板鴨的店鋪，咬牙要了半隻鴨。
攤主見她眼熟，一邊拾掇一邊和她交談：“怎麼？今天有什麼好事兒？平時您可天天打我這店兒過，買鴨子還是頭一回呢！”
兒子總說想吃，有一次賴在這個店鋪門口不肯走，哭鬧著非要她買。她不是舍不得花錢，隻是這一回的錢花了，家裏恐怕一個星期都隻能吃掛麵過活了。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飲食得均衡，每周一斤肉，每餐一個雞蛋，已經是家庭承受能力的極限了。
左薇對攤主笑了笑，沒有吱聲。
攤主看得出她家境窘迫，把切好的肉裝袋時，多給她撥了些邊邊角角，還添了一包醬：“當送給您嘞！”
“謝謝……”左薇接過袋子，囁嚅著，“謝謝，謝謝……”
攤主擺擺手：“哎，沒事兒。”
左薇把所有菜提回家，正準備拾掇時，發現半隻雞已經切好了，還添了一隻雞腿在裏麵，蘑菇也已經洗幹淨擇好了。她不禁紅了眼眶，抬眼看了下時間，忍著內心的酸楚煲雞湯、蒸米飯、把醬板鴨用盤子裝好，然後轉身進屋，從櫃子上麵抽出一個鞋盒。
裏麵是這麼多年她省吃儉用攢下來的錢，都是些零鈔，還有一個存折。
她把零鈔一張一張鋪平，總共是三千六百七十二塊六毛錢，她數了兩遍，確認沒錯，再打開存折，每一筆存款的單位都是百，餘額是一萬八千九百九十六。高中三年，學費不貴的，她已經去了好幾所高中查看了，每學期都是七百到一千，住宿費也很便宜，每學期四百到五百。她是農村戶口，又是單親家庭，每個月的低保是五百塊錢，她死了之後，這筆錢每個月也會打給兒子，林林總總，加起來可以讓他把高中讀完了。
可是，大學怎麼辦呢？
左薇歎了口氣，看了眼時間，距離兒子回家還有半個小時，雞湯還沒完全煲好，米飯已經跳到了保溫，她從牆角找出一個蛇皮袋，出門撿了二十分鍾的塑料瓶和廢紙，剛剛藏到床底下，就聽到了開門的聲音。
“我回來了！”
左薇慌亂地走出來：“你，你回來了？”
好在兒子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一進門就被雞湯的香味吸引走了：“今天怎麼舍得開葷了？”
左薇笑著說：“你快中考了，給你補補身體。”
“哦。”兒子頓時少了幾分喜悅，陰陽怪氣地說，“原來是想讓我補身體給你沾光啊？放心吧，這麼多年也沒吃什麼好的，我的腦子照樣挺靈的，考一中沒問題，又可以讓你跟你那一群同事炫耀了。”
左薇神色暗淡下來，她沒本事，也沒念過書，連餐館端盤子都不要她，因為她不認識菜單，最後她隻是一名環衛工。有一次她跟幾個同事一起誇獎自己兒子成績好，看到路過的兒子，不識臉色喊了兒子一聲，讓兒子的同學聽到了，害得他被全班嘲笑了好長時間，從此之後，兒子再也不願意跟她親近，說話總是帶刺。
她看雞湯好了，盛了一碗端給兒子：“喝吧。”
兒子雖然臉色不鬱，到底抵擋不住這種誘惑，顧不得燙喝了一口，便呲牙咧嘴停不住地大口大口喝了。
“還有醬板鴨！”兒子興奮地蘸醬吃了一口，“真好吃！”
左薇心酸地看著兒子瘦削的身體，想到他同學們結實的身板，更是難過，下定決心在這最後一段時間對兒子好一點。
小雞燉蘑菇和醬板鴨很快就被兒子消滅了一大半，他看著剩下的，猶豫了一下，推給左薇：“吃不下了！”
“那就下一頓吃吧。”左薇說，“我吃過了，你去學習吧。”
兒子隻猶豫了一下，就背著書包進了臥房，左薇盛了一碗白米飯，舀了一小勺雞湯，倒了一些鹹菜和白開水，拌著吃完了。她洗了碗，見兒子房裏沒動靜，便小心地拿出藏在床底的蛇皮袋，輕手輕腳出門繼續撿廢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