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不是一樣。她是不是和潘金蓮差不多?
……我一時無言以對。
……
貓走了以後,編輯部主任莫老頭笑得口水直掉,說這個貓初中都沒上完,不知王實甫、金聖歎為何物,更不知黃龍士、徐星友為何人,和她還能談什麼文學!……
不過,她還曉得個潘金蓮,莫老頭揩掉稿紙上的口水,補充說,她還曉得個潘金蓮。不奇怪,一點不奇怪……
我於是陪他一起作曖昧的笑。
莫老頭是一個退休的中文教授。我承認他博古通今,滿腹經倫,但他絕不會和我談起一句羽兒。也許他是不屑談起,哪怕是一句。也許他自認為他一目了然了那篇小說,既無疑問,也無奧妙。(在他眼裏,也許什麼都是一覽無餘的。)
……
那時影影還沒有來。她來的時候我不知道。我是通過貓的嘴知道影影的。
貓不時悄無聲息地躥到編輯部來,到處嗅嗅、看看,像在找尋老鼠,然後關上門,開始她那軟綿綿的貓叫。
她說那個影影好玩呢,坐在桌對麵,整天盯著她看--好像要在我臉上研究出什麼東西來,她抱怨說,一會兒說小貓你眼睛長得很好看,是丹鳳眼,帶點斜的,是那種D型丹鳳眼,有這種眼睛的女人那個功能特別好--你們聽你們聽,她竟當眾說這樣的話,沒有毛病才怪呢!她後來又盯著看我這裏,說著貓將她飽鼓鼓的胸脯挺了挺,說你的乳房很健美啊,是A型錐型乳房,中國人的乳房一般是C型碗狀的,你的乳房像西歐白種女人--你們聽你們聽,她竟當大家的麵講這種話!她還說,像你這麼漂亮的乳房不要帶胸罩,帶胸罩太可惜了,埋沒了,嘻嘻……不信你們去問我們公關部的人,他們全聽見了……
貓就是這樣不厭其煩地為我們傳遞各種各樣關於女孩們的秘密消息,尤其是關於影影的。
貓不僅在我們編輯部如此,在我的印象中,貓以及她們公關部的女孩在哪兒都是嘰嘰喳喳嘻嘻哈哈的,像一群春天春情勃發的小鳥。
沒辦法,這就是她們的工作--莫老頭常滴著口水這麼說,公關小姐嘛,就是陪人家喝喝酒、說說話、調調情,這就是她們的事業。
不得不承認,莫老頭常常能說出一些一針見血、洞察秋毫的驚人之語。不過平時他的話並不多。他說話時多半在打電話拉廣告--他運動起他的三寸不爛之舌,能把紅的說成白的,把男的說成女的--這時我們幾個年輕編輯便能在他嘴上討到許多絕活兒。但平時,平時大家的話都不多,似乎人人都有“不鳴則己,一鳴驚人”,“語不驚人誓不休”的打算。不得不承認,編輯部的氣氛沉悶而酸臭,有一種死老鼠的怪味兒。每次貓的到來都是我們心中暗暗盼望的。至少我是這樣。
……
貓除了給我們帶來人人想聽的小道消息和捕風捉影的桃色新聞,還不厭其煩地和我們討論文學問題。她在這方麵的單純無知往往會成為編輯部很長一段時間內最發喙的笑料。當我發動的《絕代棋星》熱早已在信息公司消散的無影無蹤時,她仍然不時地捧著那本翻爛了的雜誌跑來問我許多有關妓女羽兒的事情,就是最好的證明。好像她這輩子除了讀過《金瓶梅》以外,就是我給她的那本《絕代棋星》了。
你們看過原版的《金瓶梅》嗎?她不止一次地問我們。
沒有。沒有。連莫老頭在內,都一致地說沒有。其實我懷疑他們都看過。因為這玩藝兒在這個江南小城1994年的初夏已近乎一種半公開狀態了。我家裏現在還藏有一套據說是絕對原汁原裝的盜版影印本(那是從市文化局辦的一個什麼圖書公司裏以650元人民幣的代價買來的)。
我也沒有讀完,貓老實承認,六大本呢,嚕裏嚕蘇的,哪有心思看。我就看了那些好玩的地方。
哪些地方好玩呢?莫老頭一本正經地逗她,說來我們聽聽。
哎呀呀我哪裏說得出口?貓撒嬌道,烏七八糟的瞎寫,都嘔心死了。還是章早老師寫的《絕代棋星》好,我都看了好幾遍了,蠻好看的。
在她真誠、直率的讚揚聲中,我幾乎要認為我的文學地位要超過那位不敢透露真名實姓的“蘭陵笑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