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各有各的苦(3 / 3)

娓娓心微動,瞠著一雙爛爛明眸看他。恰是白英過來,咳嗽一聲,陳曦對娓娓笑一下,轉身就走了。娓娓定定看著他的背影,默了片刻,低下了眼睛。陳公子這樣的人,又好看,又識趣,還好心,還出身好。喜歡他的,肯定很多了。他對伴侶的要求,肯定也很高了。

哎,她多想把自己送給他啊,可惜,可惜……

再說洛言與衛初晗吃過飯,便去衛明的那個村子。洛言除了殺人那天,從來沒來過。衛初晗卻對這裏很是熟悉,她熟門熟路地帶他去酒坊,跟老板娘打酒。老板娘看到她來,剛露個笑臉,再看到她身後的秀氣青年,驚訝道,“衛家妹妹,這位是?”

衛初晗說,“我哥哥,我們看起來像嗎?”

老板娘噗嗤一聲,白她一眼,一邊招呼下手去後麵打酒,一邊道,“你當我瞎嗎?”湊近,仍一眼一眼地看那個冷淡的青年。自青年進來,人皮相好看,眾人就注意到了。但這個人太冷,一張臉跟冰塊似的,本來有下人湊著笑臉想去招呼,被青年無表情地抬眼一看,下人笑臉就僵住了,默默退後。

老板娘低聲問,“衛家妹妹,這就是你的情郎嗎?跟你說的一點都不一樣啊。”

衛初晗笑一下,回頭看眼那個寡著臉的青年,沒說什麼。她又與老板娘閑話兩句,因為青年的不配合,老板娘都覺得尷尬幾分,不好意思總拉著衛初晗說話,而人家情郎杵在旁邊跟木頭一樣不動。說幾句話,她就放了人,生怕洛言再待下去,把她小酒坊的空氣都凍僵。

臨別前,老板娘無意間說道,“衛家嫂子回來燒紙錢……”

“衛家嫂子?”衛初晗疑問。

“就是衛明的老婆啊,”老板娘唏噓,“真是作孽,惹了誰啊,死得那麼慘……衛家嫂子一個人帶倆孩子,真是辛苦。”

衛初晗心中一動,卻沒說什麼,便跟老板娘告了別。她與洛言出門,一路若有所思。忽聽到頭頂青年的聲音,“她為什麼說我跟你說的一點都不一樣?”

衛初晗愣了下,才聽到洛公子紆尊降貴地跟她說話呢。

她說,“我跟她說,我的情郎心地特別柔軟,還很不經逗。我要是板個臉呢,他能著急一整天。他對我特別好,經常給我買東西,家裏的銀錢都是我管,他從來不問。讓他做什麼就做什麼,無怨無悔。我是屬於私下說話亂跳的人了,他也能跟上,比別人強……”

她收了話,轉而道,“但是老板娘一看你這個人,又冷又僵,誰也不理,怎麼看怎麼難說話,怎麼看怎麼難打交道。整個屋子那麼多人,你一個都沒看,眼光高得都快飛到天上去了……她怎麼能不覺得我說的,跟她看到的,是兩個人呢?”

洛言沒說話。

他們又走了一段,衛初晗又去想事情,聽到洛言突然開口的話題,居然還在之前,“我沒有誰都不理,你跟我說話,我一直理的。”

衛初晗低頭笑,她含糊不清地說,“知道,你跟我說了一路話呢。累不累?”

“嗯。”

“那來,喝口酒潤潤喉。”

知道她又在逗他,洛言沒理會。

衛初晗也沒看他,心想,她還第一次遇到連說話都覺得累的人呢。可見洛言平時多孤獨。

她當然知道,洛言隻理她。

【一定有個你,會在我身邊。非常懂得我,傾聽我說話。】

所有人,洛言都不在意,他的世界殘破不堪,他隻看到她一個人。他常日不說話,但為了她不寂寞,他也在努力地開口。但他依然覺得累……所以在別人麵前,他就不開口了。衛初晗還是挺喜歡他在別人麵前冷淡、私下跟她熱情的樣子。

衛初晗自己都沒有想到,她以為就洛言這性格,兩人說開後,也是她努力得多。她不積極,他就不主動。但她驟然發現,他不是不主動。他一直在努力跟上她。

她想,洛言是很喜歡她的吧。遠比她的喜歡,要多得多。

積極的背後,是多少的迷茫和幾乎放棄。而消極的背後,又是多少的疲憊和深沉愛戀。

衛初晗是前者,洛言是後者。現在,他們在慢慢過渡到一處。這人間,光明萬丈,充滿了種種驚喜和意外,是如何能不讓人留戀呢?

而毀去這一切的人,都應該受到懲罰。

衛初晗和洛言問了衛明埋葬的地方,衛明在村裏不得人緣,又死得蹊蹺。官府沒有查出什麼有用的訊息來,就把人扔到了亂葬崗。衛初晗問清了方向,打算去那裏看看衛明的屍體。

洛言不同意,衛初晗離得越近,被懷疑的可能性越大。衛明已經死了,衛初晗不應該去看,以防被官府發現。

但衛初晗就是想知道結果。她聽老板娘說衛明的老婆孩子回來了,就是想去看一看。就算冒著再大的危險,她也不放過任何希望,一定要親自確認,衛明的家人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光天化日,她又不能讓洛言把人綁過來。等再找的時候,又要花費時間,還不如一次性看了。再說,衛明在官府眼中,真沒有重要到屍體都需要看管的地步。

洛言依然不同意。

衛初晗隻好說,“回來後,我告訴你一個秘密。關於我的。”

他看她:她到底有多少秘密?

衛初晗硬是把人拽上了山。

上了山,登高望遠,看到周圍地形,再看山中的情形,洛言終於放下了心。這一看,便知道不會是官府特別布置的陷阱,等著他們踏入。這片亂葬崗,埋的都是村中的死人。衛明即使不得村中人喜歡,也是個外來戶,但好歹在這裏過了很多年,他死後,還是被埋在了這裏。

兩人一路走,一路找著衛明的墓碑。走了一半的路,看到前方冒起的煙,兩人才尋到地方。他們繞過去,看到一個素衣婦人,牽著兩個幼童,跪在墓前,紙錢白花花一片,在半空中飛舞。

衛初晗慢慢走過去,站到他們身後,看向那製作粗糙的墓碑。她卻沒什麼特別的感受。

衛明死了,還有地方可葬。而她的父親慘死,卻屍骨都存不下來。兩相對比,衛初晗尚覺得衛明是幸運的。

她沉默地站在幾人後方,靜看那婦人燒完了紙,站起來。婦人乃村中農婦的通俗打扮,並沒有什麼顯著特點。她卻是靜看著墓碑,忽然開了口,“你就是衛初晗吧?”

不光衛初晗看去,洛言也抬了目,看向那背對著他們的婦人。兩個孩子紅著眼圈,互相攙扶著站起,聽到大人的對話,懵懂地抬起頭,看向他們。

婦人回了頭,看向自己身後的少女。對方儀容極佳,雖不是錦衣華服,但那通身的氣質,卻不是他們這種人可比的。而自己丈夫認識的貴人,好像隻有那麼一位。隻是衛初晗好像和她感覺中的不太一樣……婦人奇怪地再看衛初晗一眼,一時沒有想明白。

“官府不知道是誰殺的人,衛明隻是個小人物,他死了也沒人在意,”婦人緊盯著衛初晗的眼睛,想從她眼中看出些什麼來,“我知道,這一切都是你吩咐的吧?他說對不起你,可他已經被你放逐了這麼多年,你為什麼還是不肯放過他?你還敢光明正大地出現在我們麵前,你到底……”

衛初晗一開始還聽著,慢慢聽明白了,然後她就不聽了。衛明的妻子根本不知道衛初晗是誰。她不知道衛初晗被她丈夫與人合謀殺害,她也不知道衛初晗有個妹妹叫衛初晴,衛初晴已經取代了衛初晗而活著……衛明什麼都沒有告訴衛家娘子。衛家娘子能說下去,恐怕是衛明喝醉酒後,或是睡夢裏,無意中透露的。

但那都不是事實。

為了保護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衛明什麼也沒有告訴他們。他曾是劊子手,這個殘忍的真相,被他帶入了墳墓,而他的家人一無所知,還以為自己的丈夫是被人陷害的呢。冠冕堂皇地指責人……

衛初晗沒有套話的興趣了,衛明這樁案子,徹底了了。她轉身,便欲與洛言離開。身後衛家娘子慌了,聲嘶力竭,“我知道你叫衛初晗,你是顧大人的妻子!你就不怕我告到官府,說你害人性命麼?”

衛初晗心口一跳,沒有理會。身後女人眼中有狠色,突然發力,向她身後撲過來。結果旁邊那個一直沒說話的青年動作,才一踢,就將婦人甩到了後麵。小孩子哇哇哭聲、叫聲、咒罵聲……都在他們身後遠去。

“你說的秘密是什麼?”下山的時候,洛言問。

“其實那天,我敢殺衛明,敢把江城牽扯進來。是因為我知道,你會在我身後。”她說,“你要是忍心不管我,我對自己,又有什麼不忍心的?”

洛言抬頭看天,天光正好,雲翳層層。他心中的陰霾,一點點退去。

……

衛初晴在韓家做客期間,衙役衝進後花園。原是有衛明的妻子告發,說是她殺的衛明。青城官府當然不敢對顧夫人做什麼,隻是例行的詢問。但就是這詢問,正好趕上韓家請客期間。可見韓家在其中的作用,有多故意而為。

韓家以前,是和衛家有衝突的。看到故人之女居然活著,而且占了自己女兒喜歡的男子。告發會得罪人,不告發又不甘心,於是大大小小的為難,韓家總是不客氣的。

眾人嘩然亂起,跟隨在衛初晴身後的江城,不動聲色地抬眼,看一眼衛初晴。

衛初晴冷眼看著衙役衝進來,表情淡淡的,沒什麼變化。當眾做客,在別人家中被打臉,她好像也沒什麼驚怕。

在一團亂糟糟中,在韓家人幸災樂禍地神情中,衛初晴想到昨天又收到的信:顧千江說陳大人遇到凶犯刺殺,托他相助。他已稟告朝廷,暫時不回淮州。淮州公務臨時由韓平管,對方可能為難她這個衛家遺留,請她小心再小心。

而就是同一天,衛初晴收到了甘縣的情報:湖下那具屍體,如她猜測的那樣,消失了。

再想到顧千江這麼久都不回來……兩件事一交集,清晰明了。衛初晴露出一個諷刺的笑來:他都已經忍心不管她了,她對自己,又何必有什麼期待呢?

她的初晗姐姐啊……恐怕是真的,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