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好。趙誌文在天平上跳舞,一會兒偏向這一頭,一會兒偏向那一頭,一個盹兒都不敢打,生怕一不留神,天平就是去了平衡,無緣無故地掀起波瀾。
日複一日,月複一月,年複一年,趙誌文像個走鋼絲的雜技藝人一般,來來回回奔波在天平的兩端,疲於奔命,努力維持著這難得的平衡,累得心力交瘁,但凡多一根頭發絲兒的重量,便可將之擊倒。然而現在,趙誌文盡管蒙上雙眼,也不得不承認,天平的平衡已然出現了問題。
好長一段時間裏,趙誌文蹴在天平上,白天裏頂著太陽尋找,夜裏披著月光尋找,要是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趙誌文就點著油燈尋找。尋找什麼呢,尋找那憑空而來的陰風,尋找那憑空而來的暗流。
俗話說有誌者事竟成,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但趙誌文在天平上蹴了一天又一天,眼睛看花了,腿也蹴麻了,終歸既沒有找到那憑空而來的陰風,也沒有找到那憑空而來的暗流。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鍾粟。上學的時候,先生曾說過一句話,趙誌文成年之後,時常引為座右銘:因事不決問古書。
趙誌文找來找去,總是緣木求魚,便想到了這句座右銘,風急火燎地來到書房,一目十行,從東書櫥看到西書櫥,又從南書架翻到北書架,翻來翻去,翻出了一個典故: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
薑太公的故事,趙誌文七歲時便能倒背如流,此刻溫故而知新,不禁浮想聯翩,魚水之歡,何其安樂,何其逍遙,試問水裏的魚兒,誰肯舍生忘死地去咬那個直挺挺光溜溜的吊鉤?除非是活膩歪了,生無可戀,一心求死。
陰風雖陰,暗流雖暗,都是黃瓜才起蒂蒂,自然沒有活膩歪,讓它們自願上鉤,自取滅亡,無疑是強人所難,癡人說夢。直挺挺光溜溜的吊鉤肯定不行,必須給它來點弧度,最好再加上一點餌料。釣翁有名言,隻要餌料調得好,不怕魚兒不上鉤。
隻要鋤頭舞得好,沒有牆角挖不倒。從書房出來,趙誌文自以為得計,花了不少功夫,弄彎了魚鉤,又靡費了許多心血,調製了一份誘人的餌料,雙管齊下,再來臨淵垂釣,專等那叫作‘陰風’和‘暗流’的魚兒來咬鉤。
要想偷得雞,總得蝕把米。趙誌文改造了魚鉤,又憑添了餌料,一竿子撒下去,果然就收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從前紋絲不動的魚竿,此刻竟然頻頻震動。
然而,女媧補天,功虧一簣,咬鉤的魚兒盡多,但趙誌文每每聞風而動,倉皇起竿,到底是連個蝦米也沒有鉤著,竹籃打水一場空,無根太監娶媳『婦』,相看無言空歡喜。
灶膛裏的火燃得更旺了,嗶嗶啵啵,散發著耀眼的光芒,趙誌文離灶膛本就不遠,熱浪席卷,早已烤得汗流浹背,但錢方圓的關心到底不能置若罔聞,那樣做,會寒了老人家的心,會讓人覺得好心成了驢肝肺,熱臉貼了冷屁股。錢方圓是自己名正言順的嶽父,正兒八經的長輩,他的話更是非聽不可。
趙誌文不起身,屁股連在椅子上,兩隻腳配合著四條椅子腿兒故意折騰出動靜,好似搬離了好長一截兒,其實,一直待在原地,紋絲未動。
錢方圓說完話,又去關心灶膛裏的火候了,此時此刻,鍋裏的那坨泥巴在他心裏比這個女婿可要寶貝多了,女婿的名分早已定下,此生都不會有變數,而那坨泥巴正在涅盤重生,變數還很大,有可能修煉成一條龍,也有可能蛻化成一條蟲。
錢方圓並沒有吹噓,為了這枚劍門通寶,他真的靡費了三年的光陰,花費了無數心血,此番若是功虧一簣,委實使人難以接受。因為,他曉得的,他的這一生已經走了一大半,屈指算來,已經剩不下多少個三年,可以拿來揮霍了。
仔細察看了灶膛,見火候正妙,錢方圓且放了心,又回過頭來,凝望住趙誌文,說:“大唐有個著名的宰相叫做魏征,他說過一句著名的名言,叫做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在我們劍門有一句家喻戶曉的土話,叫做水火不容情,其實啊,這個話說得很是有失偏頗,這水也好,這火也罷,我們誰能離得了?離開了水,我們隻能吃炒麵,離開了火,我們連炒麵都吃不了。水無常勢,火無常形,依我看,水和火本身並沒有啥子『毛』病,關鍵看我們怎麼用它,譬如現在,我在這灶膛裏生火,雖是不為衣食,但這事兒離開了火就不成,離開了火,這個寶貝就成不了寶貝,永遠都隻是一灘爛泥,但是,你看啊,前兩天,這劍門街上的那一場大火,就又很不合時宜,很是遭人憎恨,大火一卷,殘垣斷壁,平白就燒去了多少寶貝?可不使人心疼,可不使人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