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你一個人在家裏洗澡,猜一個人名。”

“我猜不出來。”

“是朱自清。”

“朱自清?幹啥的?”

“是個作家。”

“作家?寫了啥?”

“《背影》。”

“《背影》講的啥啊?”

“講的是一個父親對他兒子深刻的愛,還有他有多愛他的父親。”

“那朱自清可真了不起。”

“那有什麼的,我以後也給你寫。寫你有多愛我,我也有多愛你,我寫它個幾萬字!”

“哈哈哈!好好好,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蕭瑟無人的街道隻能聽到樹枝與幹風撕扯的聲音,1968年小滿過後,麥類作物本應該開始飽滿,然而什麼也沒有滿,山東省濟南市長清縣的整個大葉村都充斥著幹癟與空蕩,村裏流淌不息的河兩岸也沒有了嘮嗑的村民。又是一年的饑餓,人們對下半年沒有任何的期待,都期盼在感知到饑餓之前趕緊入睡。

然而佟富偉家卻沒有那麼早休息,饑餓的人們不知是幻聽還是真切的聲音,聽到從他家院裏傳來一聲聲短促的嗚咽聲,一聲接一聲。原來,佟家養的那條大狗下了一窩小狗崽,饑荒年代任何一條生命帶來的負擔都是沉重的,於是佟家年僅十歲的幼子佟興發和三哥佟興財正一個接一個的將小狗往大門口的石頭上摔,而性格軟弱的老四佟興元在裏屋一邊撫摸大狗,一邊偷偷的抹眼淚……

在那個年代的人命都是賤的,更何況是狗命呢,沒有餓過窮過,就不會懂那時的殘忍。佟富偉是個被人打了都不敢還口的老實人,家裏幾代雇農,幸虧共產黨給了他地位,讓他也能抬頭看人了,又娶了村裏漂亮能幹的小腳女人劉槐妹,生了七個孩子,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但也算和睦。佟興發是家裏最小的孩子,排行老七,剛出生就被他爹差點在河裏溺死,幸虧興發的大伯的來的及時,要走了老大興茂,留下了小兒子的命,興發這一代是興字輩,老大佟興茂六歲時過繼給大伯家養了,從今以後是死是活都不關這家人的事兒了,父母都讓幾個弟弟不能對這個大哥過親,免得街坊說閑話。還有兩個姐姐,後來我問了好久佟家的男丁他們都不記得這倆姐姐的名字,查了很久才知道叫興荷和興蘭。

家裏的人最疼的就是最壞的小兒子興發,許是被慣的,從小就幹壞事,不愛學習,一上課就睡覺,就喊餓,老師說啥他都對著幹,老師說左他舉右手,老師說毛主席說過:“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堅決反對,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都要堅決擁護”,興發更是饒了半天也沒有繞過來,總是搭配錯,老師氣得臉都紅了,把他趕回家,又被他娘用掃帚打著趕回學校,學校的其他小孩看了笑的前仰後合,可興發就是不喜歡學校。他在家也不安生,看見四哥興元就是直接一絆一個跟頭撂倒在院子裏,然後在一旁哈哈大笑,四哥這個時候就抹著鼻涕眼淚的跑到裏屋告娘去了,娘這種機敏能幹的人就討厭興元這樣隨他爹的磨嘰軟弱的性子,就氣不打一處來的說:“去去去,院子裏玩去,別在這兒煩我,那麼大的小子了整天哭哭啼啼”。興元膽怯的挪到屋子門口,一探腦袋,哎,小弟不見了,高興地就跑到院子裏蹦蹦跳跳,過一會兒一看興發從東屋臥室出來了,正穿著娘給自己做的上學穿的新衣服,飛一樣的跑出院子,興元氣得去追,無奈跑了幾步就氣喘籲籲,隻得作罷,又跑到地裏找爹告狀去了。

這邊興發跑了一會兒也停了,他太餓了,這麼一個正在長身體的十歲小孩,哪兒扛得住餓啊,他不知不覺的就走進了生產隊的院裏,想看看能不能順走點啥吃的,虛掩的門裏是是生產大隊的隊長朱玉山平時辦公的地方。此時朱玉山正與會計說話,興發趴在門上仔細聽著。

“那你說咋辦麼?今年還得餓死人啊!”

“餓死也麼辦法,村村都這樣,你給國家不繳糧了嗎?”

“那不是去年開始上頭管的就沒有那麼嚴了嗎?糧食產量該多少報多少,少交點,讓咱村裏人多吃點糧食不行麼”

“你說的輕巧,上頭規定沒有明確下來你敢隨便定啊,你光說去年,去年之前的幾年要求的那麼嚴,你敢少交?你那麼會定你咋不上中央呢?出事你擔著啊。”

辦公室裏麵還在喋喋不休的說著,興發好多都聽不懂,但是他聽到要給國家繳糧,擔心那片苞穀地又會變得空無一物,自己卻落不著什麼,他害怕看到那些麵黃浮腫的人,他不想再把肚子懸到高處忍餓,他忘不了有一次他娘煮了榆樹皮粉熬成的糊糊,鄰居葛老三看到煙囪冒出的煙衝進屋裏來端起碗就喝,結果被進到胃裏沒斷頭的榆樹皮糊糊當場燙死。他也怕餓,也受夠了在蹲在茅坑裏幾個小時都拉不出來的困窘,他突然意識到餓死的都是老實人,感受到一股自求生本能完全將他占據,他年幼的腦袋裏醞釀了一出可能會害死他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