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裏,早年的春節前後,許是葷腥食多的緣故,我們家每天總要有一頓菜湯飯果腹。在湯飯裏麵額外放一點兒麵條,再舀幾隻五香鹵蛋和肉丸子進去,小火慢慢燉,末了,切一把青菜,挑點豬油進去,收汁,關火。盛一碗,捧在手裏,小心翼翼往餐廳走,一路香味撲鼻,一家人圍著餐桌吃得滔滔迭迭,後背細細一層汗……
久遠的記憶了。
站在廚房裏,累了一上午,早已過了午餐時間。忽然想起,應該煮一碗菜湯飯吃。
挑了一勺隔夜飯,用涼水煮開,放進去一小子麵條,改文火慢燉,等到飯粒子差不多開了花,再擱進四五隻肉丸,洗一棵黃心烏,切切碎,撒進去,略微加點鹽,挑一點點豬油。豬油主要起到降服菜青氣的作用。這一碗菜湯飯,若不擱豬油的話,菜葉菜梗吃在嘴裏一定硬茬茬的。放了豬油,黃心烏一下軟塌下來,釋放出一生的鮮美回甘。豬油與青菜一向是絕配,有一點佳偶天成的意思。
每年冬天,但凡買回豬前夾肉,都要將肥膘片出來,煉出油,凍在白鐵缸裏,每炒一盤青菜,都會挖一點進去。原本一盤平凡的青菜,素油炒出來的,與豬油炒出的,不可同日而語。有了豬油的激發,青菜頓時消去了戾氣,把淩厲收了,筋絡化為無形,吃在嘴裏,渣子皆無,盡是綿長的回甘。乏人問津的動物脂肪,唯獨在一盤青菜這裏,找回了尊嚴和價值。
吃菜湯飯,倘有兩樣小菜搭搭嘴,更完美些。
這兩樣小菜,或是水辣椒,或是豆腐乳。
水辣椒應是皖南的特色。所謂水辣椒,就是將新鮮的紅椒加適量的鹽和老蒜瓣,石磨磨成糊狀,封在瓦罐裏,略微發酵幾日,再開封,吃起來,辣、鮮、鹹、香。
至於豆腐乳,超市裏流水生產的那種瓶裝腐乳,始終吃不出兒時的鮮美。
直到有一天,在家附近一個不起眼的小超市發現一種古法製出的腐乳,五塊錢一份。挑一筷頭抹於舌尖,那滋味,無以形容,簡直是一霎時——與童年對接上了。
今天,難得可以望得見藍天,搬一隻小木凳,一個人坐在豔陽裏默默吃一碗菜湯飯,不時拿筷尖挑一點腐乳搭搭嘴……此景如昨,真是重歸了絢爛的童年——太陽是我的,門前的小竹林也是我的,整個冬天都是我的……日子鋪張成了一片空白,明晃晃的陽光給淡淡的人影打了厚底子,猶如清朝哥窯古瓶,裏麵深埋著幾世紀的絳紫的光。時間是一位穿黑衣的婦人,將腳步放慢了,放慢了,走著走著,略微偏過頭,朝你一笑,像極了讚美詩的調子。
終於懂得,一年年裏,中國人在年關的儀式感,是所有的指頭彈出的琴聲。
我們一年年裏,在琴聲裏自新,似乎挑了一副擔子,慢慢走來,遠處鋪著黃褐的草地,聳立著緩緩的山脊。近了看,那一副擔子簡直是一群白鴿停在老式箱籠上,裏外散發的都是來自漢樂府的舊味——光陰是虛掩的門,透過來渺渺琴聲……
記憶裏,早年的春節前後,許是葷腥食多的緣故,我們家每天總要有一頓菜湯飯果腹。在湯飯裏麵額外放一點兒麵條,再舀幾隻五香鹵蛋和肉丸子進去,小火慢慢燉,末了,切一把青菜,挑點豬油進去,收汁,關火。盛一碗,捧在手裏,小心翼翼往餐廳走,一路香味撲鼻,一家人圍著餐桌吃得滔滔迭迭,後背細細一層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