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繞著棺木緩緩地走著,指尖觸上棺蓋,像是過去觸摸著青蘼衣角,有舊時女子身上的淡淡香味,卻已隱約飄渺。
“姐姐這一生,就沒有為自己活過,小時候為了我們,後來為了大琿,我想著以前她彈琴的樣子,卻是再也聽不見她的琴音了……”青蕪停在棺槨前,垂首貼上。棺木冰涼,透過臉頰傳遍全身,她想再抱一抱一直以來疼愛自己的親人,說一句“對不起”。
她仍然依戀著,隻是沒有過去那樣表達得強烈清晰。她的憑持就是至親骨肉,承淵或者是青蘼,她和已逝的女子一樣,其實從未自主,總也受製於人、於世。
他駐足在她身邊,伸手撫上遮在她額前的發,溫柔如舊,卻已淒涼,道:“別這樣,現在我們更應該頑強地走下去,這也是姐姐的心願。”
“嗯。”她輕聲回應,再闔上眼仿如睡去。
更大的風聲傳來,摧枯拉朽一樣帶著毀滅的味道,就連台上的燭火都不由一顫,晃動了他們的身影。
青蕪走出靈堂,撲麵而來的寒氣教她不太適應,卻是身後寬厚溫和的臂膀給了些力氣。她從承淵手中接過手爐,抱在懷裏,靜靜地看著夜色裏斜飛在撲朔燈光中的大雪,悄然無聲。
忽的一盞燈被吹滅,又被吹離了原來的地方,最後滾落到她腳下,已然破損。
破損的燈罩上寫著字,青蕪低頭看著,卻仿佛看見曾經有一盞寫著“流觴”二字的掛燈,零落損毀在她腳下——卻是她自己造成的。
“還是進去吧。”承淵勸道。
“這話,我已是聽得很多。不管在哪裏,總有人這樣同我說,進去吧……”目光穿過雪簾重幕,舊事過往,紛至遝來,是誰都好,如今卻隻是她和承淵一起在這裏看雪,甚至是連共同回憶過去都不是。
“那也是你不會照顧自己,總要人提醒才是。”他淺淺微笑,將女子的大氅又緊了緊,看著已經吹到她眉發間的雪花,有些晶瑩,勝過她此時黯淡的目光。
“是你們太小心了。”她退後著靠近靈堂,像是舍不得這雪一般不肯回頭。終於轉身的時候,她幾不可聞地一聲歎息,如同飛雪被風吹開,不教承淵聽見。
他陪她坐在靈堂中,將她攬住。她瘦削的身子靠著他,仿佛沒有重量一般。
她說起過去給承捷守靈的情形。深夜裏,也是這樣孤燈清影。那個時候,他們還不能像現在這樣靠在一起。
“也有十多年了,你一直記著,不累嗎?”他摩挲著掌心裏她的肩,垂下眼去看其實並不能看清她的神情。
“你還記得當初在二哥靈位前發過的誓嗎?”她見承淵不答,自己舉起手,重複道,“扶蘇承淵枉顧兄長性命視為不義,今於兄靈前起誓立約,吾妹青蕪為證,承淵必為大琿鞠躬盡瘁,誅異伐外,至死而終。”
他驚訝於她的隻字不差。
“誅異伐外,至死而終。”她再念起這八個字,心裏不由地一陣酸楚,往承淵懷裏靠了靠,道,“這該是要有多累,才能完成的誓言。”
他伸出另一隻手將她抱緊,像是自己也冷了一樣渴望從青蕪身上得到些什麼。
青蕪回抱住,聽著如同鬼魅橫行的風聲,自言自語道:“不知道這場雪,要下到什麼時候。”
“該不會太久了吧。等雪停了,就是我們最後和寒翊對陣的時候。”承淵闔眼。
“那趁風雪未過,你好好睡一覺吧。”青蕪低聲在承淵耳邊呢喃。
“嗯。”他點頭,被風席卷而來的睡意忽然變得濃重。已有多年沒有安穩地睡去,身邊有最親近的人,沒有殺伐和責任,隻有她輕柔的一聲,仿佛吹到夢裏,恬淡知足。
黎明總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候,她卻不覺嚴寒地站在雨崇南麵的城樓上,望著已經減弱的雪勢,等待著什麼。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不動。待那人走到身邊,她才說“謝謝”。
“你不怕他回來嗎?”依舊暗著的光線裏,他仿佛可以找到青蕪目光的盡頭,而後同她一起望著那一處。
“就算可以拿起兵器,也隻能勉強地揮動兩下,你覺得他還有必要回來嗎?”十指扣緊了懷中已經不那麼溫暖的手爐,她說起靈堂中自己麵對昏厥的承淵居然可以狠心到親自下手挑斷兄長四肢的筋脈,隻感歎確實物是人非,當初不再。
“什麼?”他驚訝於青蕪對此的淡然。
風雪中她仍在笑,苦澀淒涼——又有誰知道,青蘼,其實是被她逼死的呢?在她要澤楷將叢葭帶走的那一刻,就是拿走了青蘼最後可以憑借於她的籌碼。即使蕭簡如何努力,隻要她一句話,承淵一定會做。
但一個已經連仁德都棄之不顧的主帥,哪怕實現了所有人多年來的理想,也必難以長久守住這份成果。承淵不是合適的人選,所以他必須離開這個位置。
能夠替大琿、替扶蘇家重新奪回江山的人,不是隻有承淵一個。
人最脆弱的就是感情,她一路看見的人,都敗在這兩個字上。
易君傅於青蘼,是十載夫妻情義,縱然利益當前,如青蘼這樣一個一世飄零的女子,總也期待安定平穩,蕭簡給不了她,唯有易君傅可以。是故為了救易君傅,她可以不要性命,更何況,還有承淵給她的失望,她能信的,隻有青蕪。
而青蘼對承淵,一生血肉親情,難拋難斷,青蕪更是他心頭“不能割舍”之人。一場生死,血親之變,當真麵臨,還能冷靜自處的,就是始終用這個“情”字離間挑撥的人了——最無情是她,扶蘇青蕪。
“我讓小硯幫我找了迷藥,才有機會下手。現在有小硯在他身邊照顧,不會有問題的。”落幕後一切慘淡,青蕪縱有悲傷卻也被這大雪掩埋,“小硯說會帶他去離淵島,再不會回來的。等天亮了,就該送姐姐下葬了。”
“他終究沒能看到舊土完整。”蕭簡一聲長歎,落入風中,化散無聲。
“我不光要金甌如舊,當初企圖對大琿意圖不軌的,都不能放過。”她的眼裏露出鋒芒,穿透如今大雪,堅毅難摧,“蕭簡,你有信心嗎?”
他向她伸出手,手心很快就化開了落入的雪花。
她起初有些恍惚,但最終還是伸手回應了。
掌心交疊的瞬間確實冰冷,但之後卻變得溫暖堅定。
晨光初露,風雪漸息,他們看著彼此還沾落著白雪的眉發,相視而笑。
他能給的,隻是努力讓她方才朝這天地的許諾最終免於流離失望,一生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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