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 67 章(1 / 3)

一、

薑遊扶著頭靠在陪床椅子上,長腿隨意的超前伸著。陽光從窗戶裏透進來,照在病房的床上。他的一側是個十幾歲的小男孩,昨天的剛時候剛剛住進來,也不知道是得了什麼病,右邊怎是一個頭發微禿的老先生,也是他的父親,高老師。

薑遊自認為自己生性豁達灑脫,什麼事情都挺能看得開,然而這些天在醫院裏卻總忍不住去想生生死死的事情。比如今天這樣的場景,他便很容易想到,像是小孩兒這樣的年紀,正應該是小樹苗一樣抽筋拔枝往上長的時候,但是一旦遭遇橫禍,像這樣得個不知道什麼名堂的病,往這裏一躺,和另一側年過花甲的老頭子其實也沒什麼兩樣。

每當看到高老師,薑遊心裏都會有一種無力感,平心而論,他和高老師的關係並不好。高老師在學校裏可能算得上一位好老師,但是在薑遊的眼裏卻算不上好爸爸。

高家是典型的嚴父慈母,其實薑遊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母親姓,明明很多時候家裏的事情都是由高老師來決定的,而且他一旦決定之後不論對錯,都不容許任何人對他的選擇做出質疑。除此之外高老師對待薑遊的耐性遠遠不如他對待他的那些論文研究以及學生。薑遊從記事起,這個父親便很少和自己說話,每天都在忙忙忙,偏偏還掙的比誰都少。每當周圍的同學穿新了運動鞋了,買了新褲子,又或者多了新的遊戲裝備,薑遊都會忍不住想為什麼自己沒有,為什麼自己的爸爸不掙錢。後來他稍微大點,會總結了,便發現他這個父親的存在感,也就僅限於在他做錯事情的時候,拿著鞋底過來抽他而已。

薑遊的叛逆期來的也和別人不一樣,別的男孩子都是上躥下跳荷爾蒙爆發,每天幹些出格的事情恨不得連天都翻了,薑遊反而乖巧的可怕,他在十幾歲的時候開始思考了人生問題,從人類的繁衍生息一直到傳宗接代的意義,然後在高中同學拐著女孩子去賓館初體驗的時候,他已經看破紅塵,理直氣壯的彎了……

在薑遊眼裏,高老師的生活是不幸福的,畢竟他並不喜歡自己這個兒子,卻不得不供著養著,管著看著。而他作為被看管被供養的那個,平時也算不上快樂,如果可以重新選擇,他寧願在他娘肚子裏自我了斷當一個死胎。

這個念頭一直持續了很多年。

薑遊曾在高中的高考誓師大會後跟同學閑聊,說起親情之後麵露不屑,被人問起之後說了一段自以為很有道理的話。

他說:感情嘛,也就那麼回事。從生物角度來講,這些煽情的東西不過是存在於人腦的兩個杏仁核上,當然可能現在研究的還不透徹,還有其他的桃仁核蘋果核,但是隻要你找到地方了,把這些核給隔斷聯係,那親媽親爹親老婆在你跟前,那也和陌生人無異。

有人隨聲附和,看著他笑了一下,把話題引申到了某些無情感犯罪的案例。

薑遊卻說了一半沒說痛快,等那人說完了,又把話題拉回來道:從社會責任分工來看,父子親情不過是為了傳宗接代,男歡女愛也不過是為了滿足□□,現在社會有道德約束是現在這樣,倘若沒有道德約束,當爹娘的未必會多看孩子一樣,男女之間關係也必定不會是一對一。說白了,感情這事嘛,被太多人煽情化了,這社會上有多少人住在一起但是彼此厭惡,又有多少父子兄弟會反目成仇?所以說,現在即便我們還年輕,談感情也不如談責任來的實在。

他的話越扯越遠,聽起來頭頭是道,但是細想之下卻過於偏激。有幾個人不同意他的觀點,當即反駁。薑遊麵不改色的一一辯論,最後聽一個人問道:“那也就是說,你不相信感情了?”

薑遊哼了一聲:“目前來說是這樣。”

“那你打算獨居還是怎樣?”問話的同學衝他笑笑,眨眼道:“該不會打算一個人過吧?”

“不會的,我會找個合拍的伴侶,”薑遊道:“雙方條件相當,彼此互相照應,但也有各自的私人空間,不給於過度幹涉。”

“是嗎?”那個同學笑了笑:“聽著像是合夥買賣。”

——

後來那個同學成了他的初戀男友,不過後者一直自稱為合夥人。

他們倆人一起吃飯上課,偶爾會出去開房,交往模式的確是親密又自由,一直到高考後分手,也沒什麼大喜大悲,一切平淡的理所當然。

後來他在大學裏交往了第二個男友,倆人關係依舊是不鹹不淡。不過第二個男友很多想法和他不一樣,對方的家庭生活十分幸福,雖然家庭矛盾不可避免,但是話裏話外卻幸福感十足。

此時薑遊年歲漸長,想法也比高中的時候緩和了很多,在男友的引導下,他也開始嚐試著去理解高老師的苦衷,並試圖改善父子倆的關係。隻是剛收到效果,他就因為一時疏忽,被父母撞到了和男友的親熱畫麵。

高老師震怒之下把他送出國,父子倆的關係由此降至冰點。

當年心裏委屈抱怨的孩子就這麼悄無聲息地長大了,他經曆了平靜的叛逆期,趕過了高考的獨木橋,上了大學,出了國,學了一身的本事,再次回來的時候將而立,頭上頂著精英的帽子,手裏把著和不同人相處的溫和方式。

隻是依舊不知道該怎麼麵對這個老父親,直到幾個月前對方體檢,查出胃癌早起。

薑遊不得以停下了手頭的工作,開始履行他的“責任”。

這段時間家裏人都努力的表現的很豁達很有信心,但是他心裏卻知道情況並沒有那麼好。

高老師的耐受性差,從剛開始化療就開始起反應,中間休息之後也沒能改善。

他看著高老師的顴骨一天天高起來,又看著他的頭發眼見著變的花白,整個人縮小下去……印象裏高大凶悍的高老師,似乎眨眼間就成了拎不動鞋底揍他的糟老頭。薑遊心裏百味雜陳,這些天待在醫院裏,開始有了後悔的感覺,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後悔這些年的對峙,還是後悔自己對於“責任”的疏忽。

薑遊搭著眼皮看著床邊,一會兒感到有東西拂過自己的臉,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他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睡著了。

高老師的床邊站著一個人,白大褂,戴著口罩,正低頭給高老師調整睡姿,看樣子是怕他睡覺壓倒輸液的胳膊。

薑遊半迷糊了一下,見那人扭頭朝自己笑了笑,遲疑的喊了聲:“常醫生?”

常醫生全名常帆,是高老師的管床醫生,比他小兩歲,他出差期間多虧了這位醫生幫忙,現在每天都被薑母掛在嘴邊誇。

常醫生點了點頭,半張臉擋在口罩後麵,看不出是什麼表情,隻是聲音慢好聽的。他問薑遊:“累了吧?”

薑遊搖了搖頭。又聽常醫生道:“看你胡茬都冒出來了。”

“沒事,”薑遊抹了把臉,徹底醒了過來,笑了笑說:“能撐得住。”

“那就好,”常帆的眼睛彎了彎,又回頭看了看高老師掛的水道:“老先生總不吃飯不行,身體的營養跟不上,你今天再勸勸他,實在不行的話就要掛脂肪乳了。”

薑遊點點頭。看了縮在床上的高老師一眼。

常醫生又道:“你手機閃了好一會兒了,以後手機還是放身上比較好,這裏人來人往,你睡這麼死被人拿走了都不知道。”

手機上一閃一閃的是短信通知,薑遊拿過來看了一眼,是陳樓的信息。

陳樓之前在青市遇到了泥石流,好在福大命大,沒出事。薑遊知道的很晚,與此同時收到的還有陳樓拒絕他的道歉短信。

平心而論,薑遊心裏還是很失望的。能在茫茫人海碰上個各方麵都合拍的同類很難得,陳樓各方麵都複合他對另一半的要求,甚至接近完美。薑遊原本自己勢在必得,這次被拒絕的突然,又想到是不是這次對方出事自己的表現不合格了。假如是這個原因的話,於情於理他都該盡力挽回一下。

隻是他的幾次邀約都遭到了拒絕,昨晚上他又發了信息想請陳樓吃個飯,今天收到的回複同樣沒有什麼新意。

陳樓回複道:“抱歉,今天要回s市了,改天再約。”

薑遊看了一眼,心裏歎了口氣,知道自己這是沒戲了。

他猶豫了一下,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說好,想了想把手機鎖屏後先放回了口袋裏。昨晚這些覺得那裏不對勁,再一看,常醫生竟然還沒走。

看他驚訝的看過來,常醫生似乎彎了下眼睛,隨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會兒你來下我辦公室,談談高老師的情況。”

二、

高老師的化療情況不太好,醫院給出的方案是做六天休息兩個星期。如今第二階段即將結束,高老師的白細胞依舊跌的很厲害。

薑遊正好想問問醫生這情況怎麼辦,一聽常醫生提到這裏,匆匆起身去洗了把臉,先去辦公室等著了。

常醫生的辦公室很簡單,大概是因為職別不高,被安排在了角落裏的一間單獨的小辦公室,沒有窗戶,裏麵的空間也十分逼仄,除了一張辦公桌外隻有一個折疊起來的行軍床,看樣是值夜班的時候用的。

等常醫生查完房回來,時間已經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