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搶漕運爭遊上京城 鬥洋人西堂生禍端(1 / 3)

第十四章 回過頭來,這邊清晨的陽光灑入水月樓的時候,江大利隻覺渾身一暖,同時一股困意亦蔓延上來。他伸出雙手誇張地伸了個懶腰,瞄了眼王熾和米不三兩人,說道:“兩位的這賭局,似乎一時間難分高下,本官乏了,先走一步。”

江大利起身正要走,卻見俞獻建走了進來,許也是一夜未睡的緣故,臉色顯得有些蒼白,這使得他那張馬臉越發的難看。王熾附過身去,聽了俞獻建一番耳語後,說道:“俞二哥辛苦,姑且坐下來喝杯茶吧。”言落間,把目光轉向正要離開的江大利,道:“江大人,隻怕您還得留在這裏,直至我們分出輸贏。”

江大利兩眼一瞪,大聲道:“這卻是何道理?說到底你倆的這場賭局與本官並無幹係!”

“真沒幹係嗎?”王熾似笑非笑地看著江大利,“一來,您是見證人,您若走了,最後誰來做主呢?二來,此事關係到漕糧,您是無論如何也脫不了幹係的。”

江大利仰首一笑,“瞧你這揍性,果然還黏上本官了不成?不就是要搶漕運權嗎,你們哪個有實力,哪個來本官處報審便是了,隻是恕難奉陪了,告辭!”剛走到門口,正好一名士卒慌慌張張地跑過來,險些與他撞個滿懷。江大利心中本就有氣,作色道:“奔喪嗎?有什麼屁快放!”

那士卒恭身道:“啟稟大人,總督大人來的消息,讓大人您速回此信。”言語間,將一封信函拿了出來。

江大利沉著眉頭看完,伸手一掌拍在門上,轉身又回到桌前,把信函扔給了米不三。

米不三愣了一愣,遲疑地拿起信函,瞄了幾眼,臉色微微一變,“大人,美國人這時候來要漕運權,來者不善啊!”

“《天津條約》剛簽下,朝廷尚且對他們畏懼三分,這時候誰敢去拒絕洋商的要求?”江大利嘿嘿怪笑道,“上麵把這燙手的山芋交給本官,叫本官如何是好?”

俞獻建突然冷冷地道:“隻怕是老米店突遭官兵檢查,讓洋鬼子覺察到了天津之漕運可能是個爛攤子,有縫隙可鑽,這才發難的吧。”

此話無疑是在暗罵江大利管理不善,其正待發作,可轉念一想,此話實際上並非沒有道理,洋人一直在覷覦漕運,如今發現了空子哪有不鑽的道理?隨即又想到,連洋人都看出了天津漕運的空子,總督大人豈有看不出來的道理?

一瞬之間,江大利的心思大起大落,臉上也是陰晴不定。王熾輕呷了口茶,道:“剛才在下便說了,此事涉及漕運,大人絕脫不了幹係,大人偏是不信,到了這時候,大人須盡快做個決斷了。”

江大利兩眼一眯,走到王熾身旁,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冷笑道:“看來本官低估你了,莫非漕運總督這封信函的內容,你提前便知道了?”

米不三沉著臉,也是不可思議地看著王熾,兩條白眉輕微地動了幾下,顯示出其內心的緊張。王熾卻是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輕描淡寫地將話題叉了開去,“在下還知道僧格林沁將軍即將重返天津。”

“你小子道行不淺啊!”江大利拖了把椅子,在他身邊坐下,“你倒是繼續往深了說說,僧格林沁將軍返不返天津,那是皇上決定的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洋商要搶漕運和僧格林沁將軍重返天津,又有何幹係?”

王熾微微一笑,“江大人不是也說過,譚廷襄被革職查辦了嗎?”

江大利眼睛一亮,頓時心領神會,笑道:“你倒是有心得緊哪,看來你還派人專程去打探了?”

“不錯,這會兒他正在來天津的路上。”王熾笑嘻嘻地看了眼米不三,然後又朝江大利道:“大人試想,大沽口之戰的時候,僧格林沁最缺的是什麼?”

江大利脫口道:“軍糧!”

“是啊!”王熾一拍桌子,“僧格林沁將軍現在對糧食問題肯定是極度敏感,對洋人更是切齒痛恨,如果讓他知道天津的漕糧出了問題,大人覺得他會如何?”

江大利暗吸了口涼氣,臉色瞬間就變了。米不三聽完這段對話,也是後脊梁骨陣陣發涼,沉聲道:“原來你在這兒等著老夫呢!”

於懷清道:“三爺,與其鬥個魚死網破,不妨各退一步,對彼此都有好處。”

江大利生怕他們鬥來鬥去,把他也牽扯進去,忙問道:“怎麼個退讓法?”

“我們不再追究老米店做假之事。”於懷清道,“也請三爺答應我等兩個條件:一是放了李大小姐;二是把漕運權讓出來給我們做。”

江大利把頭轉向米不三,看他的反應。米不三沉著臉思量了會兒,白眉一挑,道:“打得一手好算盤啊,你們人跟生意兩得,要老夫拱手讓出漕運權,嘿嘿,老夫再傻也不會做這等賠本的買賣!”

江大利似乎也覺得米不三吃虧了些,轉首朝於懷清道:“你們都是生意人,講的就是個‘利’字,米三爺這一退讓損失的便是好幾萬兩白花花的銀子,確實虧了他些。”

於懷清冷冷一笑,朝米不三道:“三爺果然不肯退讓嗎?”

米不三冷笑道:“方才江大人也說了,生意人講的就是一個‘利’字,而對三爺我這把年紀的人來說,除去一個利字之外,還有一樣東西也同樣重要,那便是麵子。今日三爺就把話撂在這兒了,這個賭局不分出個勝負,三爺我絕不罷手!”

“好!三爺好氣魄,在下奉陪到底!”王熾拍案而起,倒豎著兩道濃眉道:“三日之後,咱們再次相約於此,到時見個分曉,如何?”

“好啊!”米不三也站了起來,針鋒相對地道,“老夫倒是想看看,到時究竟鹿死誰手!”

江大利見他們果然要拚個魚死網破,不覺膽戰心驚,可事情發展到這等地步,勸說已是無濟於事,不由連連歎息。

是日中午,王熾等人在客棧剛用過午飯,便看到孔孝綱一臉興奮地跑進來,見到王熾時,連氣也不及喘一口,急著道:“王兄弟,告訴你個天大的好消息!”

看著孔孝綱的樣子,王熾心中一動,問道:“是什麼?”

“李大小姐脫險了!”孔孝綱道,“是李耀庭將軍救了她出來!”

王熾聞言,仿如心頭落了塊石頭,大喘了口氣,“太好了!”

於懷清問道:“她人在何處?”

孔孝綱道:“她在漕運同知江大利的府上。”

王熾訝異地道:“她去江大利處做什麼?”

孔孝綱搖頭道:“她找到我時,喬裝成乞丐的模樣,行色匆匆,並沒說什麼事,隻讓我向你報個平安。”

於懷清看了眼王熾,“隻怕是跟江大利談判去了。”

王熾眉頭一動,旋即明白了過來,“你是說……”

“對!”於懷清道,“要拿下漕運權,關鍵是老米店的糧食缺口問題,這事掌握在江大利的手裏,要想讓他鬆口,須不能虧待了他。”

王熾向著門口的方向一聲長歎,卻未曾開口。於懷清轉身走到他的跟前,說道:“不才知道你心裏內疚,覺得欠她的太多了。但李大小姐這一步棋確實是最有效的,可直接置米不三於死地。”

王熾點點頭,返身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去了。孔孝綱詫異地看著王熾離去的背影,想要說話時,於懷清搶過他的話頭,道:“讓他安靜地待會兒吧。”

王熾走入房間,回身把門掩了起來,走到窗前,怔怔地發呆起來。

從王熾所在的這個房間望將出去,是客棧庭院的一角,在靠牆處栽了株蠟梅。王熾望著那株蠟梅,忽然深深一歎。這世上人人都在詠梅,讚歎它不屈的風骨和迎霜開放的精神,可又有幾人駐足真正在欣賞它本身的美麗?也許他對李曉茹的看法也是如此,她的好強、她的霸蠻似乎已然成了她的符號,何時去留意過她的樣貌,以及她內心的善良和溫柔?

王熾的目光慢慢從蠟梅上移開,低下頭又是一歎。想到她卷入此次的亂局,身犯大險,此時又正在為自己的事去與江大利交涉,而他這堂堂七尺之軀卻藏在房間裏胡思亂想,讓一介女流去跟那官場上的老手打交道,心中隱隱傳來一陣疼惜。

李曉茹生性好強,她想要得到的東西必然要掌握在手中,特別是此番讓對方劫持了去,好不容易虎口脫險,按她的性格,自然是要加倍奉還,不讓米不三付出沉重的代價,豈肯善罷甘休?因此,在去漕運同知衙門的時候,她心裏倒是沒想那麼多,隻想著要出了心中這口惡氣。

走到衙門口的時候,因李曉茹一身破爛的乞丐裝束,被守門的攔了下來,一臉厭惡地看著她,要趕她走。

李曉茹勃然作色道:“好你個狗眼看人低的狗東西,本大小姐告訴你,茲事體大,若是耽誤了,狗命不保!”

那守門的以為是個瘋婆娘,鄙夷地道:“你天大的事,也不過是想要口飯吃,這裏不是你討食的地方,快滾吧!”

李曉茹戟指道:“去告訴你家大人,就說濟春堂重慶分部大掌櫃李曉茹求見,他若不肯見我,本大小姐跟你姓!”

那守門的愣了一愣,再看她的樣子,雖穿得破爛,氣勢卻是不凡,似乎不像是信口胡謅的樣子,當下便將信將疑地走進去稟報。不一會兒,出來時已然換了一副嘴臉,媚笑道:“李大小姐,我們家大人有請!”

李曉茹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也沒心思與他計較,快步走將進去。

江大利沒想到李曉茹是這副裝扮,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後,驚訝地道:“你果然是李大小姐嗎?”

李曉茹嬌笑一聲:“怎麼,江大人也這般的勢利,以外表看人嗎?”

江大利哈哈笑道:“看來李大小姐風趣得緊,來來來,快請坐!”

雙方入座後,江大利道:“李大小姐居然能從米不三的手裏逃出來,著實令人意外!”

李曉茹眼裏精光一閃,“隻怕大人更沒想到,我虎口脫險之後,第一個來見的人居然是你吧?”

江大利道:“是啊,本官確實不曾想到。不過你既然來了,想必定有要事。”

“此事於我而言,卻是樁生意,就看江大人接是不接了。”

江大利幹笑一聲,也不避諱,說道:“這次的賭局,米不三顯然是輸了,說吧,你要如何處置。”

“沒想到大人如此爽快!”江大利的直接完全出乎李曉茹的意料,“如此我便也不拐彎抹角了,其一,查封了老米店,至於查封後如何處置,大人能在這中間得多少好處,那就看大人您的了;其二,把老米店的漕運權交予我。”

江大利用兩根手指頭輕敲著桌子,抬眼看著李曉茹道:“本官知道米不三賭輸了,可這並不代表本官要陪同米不三一起向你們低頭,而且本官憑什麼要把漕運權給你?”

“你沒有選擇的,大人。”李曉茹雖穿了身乞丐的衣服,可在氣勢上卻是絲毫不輸於江大利,同樣用目光看著江大利道,“王熾的底牌是僧格林沁將軍,如果這事拖到讓將軍來處理,以他的性格,漕運的傷疤被他徹底揭開了也未可知,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大人本可置身事外的,何須卷入這是非之中呢?”

江大利臉色一沉,他知道這是威脅,但也是忠告,如果事情真到了那個地步,隻怕果真是得不償失的事情。江大利審時度勢後,說道:“本官可以把漕運權給你,可這裏有個難處,米不三把去年的漕糧都糟蹋了,這個缺口怎麼填?”

“我來填。”楊曉茹笑盈盈地道,“不過我有兩個條件。一是必須給我足年的漕運權,中途不得有變故;二是老米店的缺口,我出銀子,糧食由漕運衙門來變現。”

江大利微微一愣,隨即笑道:“李小姐果然是生意人,你這算盤打得差點把本官繞蒙了!罷了,就依大小姐所言行事便是!”

過了兩日,老米店被查封了,不知是江大利留了些情麵,還是欲借此機會斂財,查封的理由是弄虛作假,限期整改。所謂的限期整改,換句話說就是限期過後可以重新開業,而重新開業之後無疑就是向百姓宣告,本店已然整改好了,改過自新了。這實際上是給官商兩道都留了後路。

天津港碼頭上,糧食已全部裝載上船,李曉茹正指揮著搬運的工人裝其他的附加貨物。附加的貨物是漕運的主要盈收,李曉茹專門針對京城的消費群體,訂購了一批綾羅綢緞和海鮮幹貨,且不計此番漕糧的運輸收入,單是這批附加貨物就是上萬兩銀子的大生意,她顯然想趁此機會大幹一番。

王熾看著她在碼頭上忙碌的身影,油然想起了犍為碼頭的情景,那時她為了給他運糧去重慶,也是這般的在碼頭忙碌著,冰冷的碼頭因了她的存在,一下子便似有了溫度。正自出神間,耳邊突傳來一聲讚歎,“好姑娘啊!任勞任怨,出錢出力,這等姑娘如今隻怕是打著燈籠都難找了。”

王熾回過頭去,隻見於懷清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也不知他是揶揄還是真心讚美,當下不由得一聲苦笑。於懷清眉頭一挑,訝然道:“佳人當前,王兄弟苦笑卻為哪般?”

王熾道:“堂堂男兒,卻要一個姑娘家忙前忙後地周旋,豈非可笑?”

於懷清微哂道:“若是你把她當作紅顏知己,是你命中的貴人,她就是來幫助你的,這又有何不可呢?”

說話間,李曉茹走上船來,瞄了眼王熾和於懷清兩人,哼的一聲輕笑,“你倆這副嘴臉倒好像是米不三的走狗,看著本小姐興高采烈地運貨,你倆卻是一副哭喪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