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昧的古史,雖然可以追溯至數千年以上,然較諸民族的緣起,則是遠後的。所以追求民族的起源實當求之於考古學,而不當求之於曆史。考古學在中國,是到最近才略見曙光的。其所發現的人類,最古的是1903年河北房山縣周口店所發現的北京人。[Peking Man.案此名為安特生所名,協和醫學院解剖學教授步達生(Davidson Black)名之為Sinanthropus Pekinensis,葉為耽名之曰震旦人,見所著《震旦人與周口店文化》,商務印書館本。]據考古學家的研究,其時約距今40萬年。其和中國人有無關係,殊不可知,不過因此而知東方亦是很古的人類起源之地罷了。其和曆史時代可以連接的,則為民國十年遼寧錦西沙鍋屯,河南澠池仰韶村,及十二三年甘肅臨夏、寧定、民勤,青海貴德及青海沿岸所發見的彩色陶器,和俄屬土耳其斯單所發見的酷相似。考古家安特生(J·G·Andersson)因謂中國民族,實自中亞經新疆、甘肅而來。但采陶起自巴比侖,事在公元前3500年,傳至小亞細亞、約在公元前2500年至前2000年,傳至希臘,則在前2000年至前1000年,俄屬土耳其斯單早有銅器,河南、甘肅、青海之初期則無之,其時必在公元2500年之前,何以傳播能如是之速?製銅之術,又何以不與製陶並傳?斯坦因(Sir Aurel Stein)在新疆考古,所得漢、唐遺物極多,而先秦之物,則絕無所得,可見中國文化在先秦世實尚未行於西北,安特生之說,似不足信了(此說據金兆梓《中國人種及文化由來》,見《東方雜誌》第二十六卷第二期)。民國十九年以後,山東曆城的城子崖,滕縣的安上村,都發現了黑色陶器。江蘇武進的奄城,金山的戚家墩,吳縣的磨盤山、黃壁山,浙江杭縣的古蕩、良渚,吳興的錢山漾,嘉興的雙棲,平湖的乍浦,海鹽的澉浦,亦得有新石器時代的石器、陶器,其中杭縣的黑陶,頗與山東相類。又河域所得陶器,皆為條文及席文,南京、江、浙和山東鄒縣,福建武平,遼寧金縣貔子窩及香港的陶器,則其文理為幾何形。又山東、遼寧有有孔石斧,朝鮮、日本有有孔石廚刀,福建廈門、武平有有溝石锛,南洋群島有有溝石斧,大洋洲木器所刻動物形,有的和中國銅器上的動物相像,北美阿拉斯加的土器,也有和中國相像的。然則中國沿海一帶,實自有其文化。
據民國十七年以後中央研究院在河南所發掘,安陽的侯家莊,濬縣的大賚店,兼有彩色黑色兩種陶器,而安陽縣北的小屯村,即1898、1899年發現甲骨文字之處,世人稱為殷墟的,亦有幾何文的陶器。又江、浙石器中,有戈、矛及鉞,河域惟殷墟有之。鬲為中國所獨有,為鼎之前身,遼東最多,仰韶亦有之,甘肅、青海,則至後期才有,然則中國文化,在有史以前,似分東西兩係。東係以黑陶為代表,西係以彩陶為代表,而河南為其交會之地。彩陶為西方文化東漸的,代表中國固有的文化的,實為黑陶。試以古代文化現象證之:(一)“國君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士無故不殺犬豕”,而魚鱉則為常食。(二)衣服材料以麻、絲為主,裁製極其寬博。(三)古代的人民,是巢居或湖居的。(四)其貨幣多用貝。(五)在宗教上又頗敬畏龍蛇。皆足證其文化起於東南沿海之處;彩陶文化之為外鑠,似無疑義了。在古代,亞洲東方的民族,似可分為三係,而其處置頭發的方法,恰可為其代表,這是一件極有趣味的事,即北族辮發,南族斷發,中原冠帶。《爾雅·釋言》說:“齊,中也。”《釋地》說:“自齊州以南戴日為丹穴,北戴鬥極為空同,東至日所出為大平,西至日所入為大蒙。”“齊”即今之“臍”字,本有中央之義。古代的民族,總是以自己所居之地為中心的,齊州為漢族發祥之地,可無疑義了。然則齊州究在何處呢?我們固不敢斷言其即後來的齊國,然亦必與之相近。又《爾雅·釋地》說“中有岱嶽”,而泰山為古代祭天之處,亦必和我民族起源之地有關。文化的發展,總是起於大河下流的,埃及和小亞細亞即其明證。與其說中國文化起於黃河上流,不如說其起於黃河下流的切於事情了。近來有些人,窺見此中消息,卻又不知中國和南族之別,甚有以為中國人即是南族的,這個也不對。南族的特征是斷發文身,斷發即我國古代的髡刑,文身則是古代的黥刑。以南族的裝飾為刑,可見其曾與南族相爭鬥,而以其俘虜為奴隸。近代的考古學證明長城以北的古物,可分為三類:(一)打製石器,其遺跡西起新疆,東至東三省,而限於西遼河、鬆花江以北,環繞著沙漠。(二)細石器,限於興安嶺以西。與之相伴的遺物,有類似北歐及西伯利亞的,亦有類似中歐及西南亞的,兩者均係狩獵或畜牧民族所為。(三)磨製石器,北至黑龍江昂昂溪,東至朝鮮北境,則係黃河流域的農耕民族所為,其遺物多與有孔石斧及類鬲的土器並存,與山東龍口所得的土器極相似。可見我國民族,自古即介居南北兩民族之間,而為東方文化的主幹了(步達生言仰韶村、沙鍋屯的遺骸,與今華北人同,日本清野謙次亦謂貔子窩遺骸,與仰韶村遺骸極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