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1 / 3)

大結局

酉時初刻,照著原定計劃,秦氏、明玉一行人趕往距離京都比較近的小鎮。

熱氣不減,馬車內的氣氛卻仿佛絲毫不受炎熱影響,凝重而透著侵骨的寒意。明玉靠著車壁閉目養神,一開始就疑心順親王很有可能安排人混入安家,什麼探子行刺,竟是聲東擊西,真正的卻早就潛伏在皇宮內。

“外敵探子混進京都已十分不易,又如何能混進宮裏?奴婢孤陋寡聞,也知皇宮內不是什麼人都能隨隨便便進入的。哪怕是選宮女選內監,也要細查身家是否清白。”香桃說著,見明玉眉心蹙成一團,頓了頓又道,“姑奶奶別擔心姑爺。”

隻是一句別擔心,卻是連她自個兒也說服不了。

這兩道聖旨非天子本意,可偏偏下了這麼兩道聖旨,那麼就隻有兩個可能,這一劫聖上未能躲過,或者順親王一派已經控製住了整個皇宮,挾天子以令諸侯!

不管是其中哪一個可能,對安家、韓家、楚雲飛都是極為不利的。

饒是香桃,她都能想到,更何況明玉?

香桃隻是想不明白:“皇宮重地,順親王即便貴為輔政親王,天子居住重地,宮人層層選拔,能進入要地,並非一朝一日就能辦到。再說,宮裏還有太後娘娘。”

可順親王起賊心也並非一朝一日,縱然曉得他有野心,聖上年幼,太後娘娘到底是後宮女人,前堂之事過度插手,就做實了後宮婦人擾亂朝綱,更隨了順親王的意。何況,先帝留下的皇子本來不多,在皇位爭奪中,幾乎沒有幸存者。

太後娘娘為了聖上平安長大成年,隻能隱忍。

明玉冷笑:“安侯爺必是奉旨出京,這會子能下了這麼兩道旨意,還有什麼事會叫人覺得不可能,而又有什麼想不通的呢?”

香桃聞言不由磨牙。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姑奶奶是說……賊喊抓賊?”

可不是賊喊抓賊,順親王早就想鏟除安侯爺,那年的難民,安侯爺征戰時糧草問題,這些難道不是順親王指示?

“可順親王不過輔政親王,聖上才是真正號令天下的天子,順親王……”

要控製朝臣何其簡單,王家就是一個鮮活的例子,抓住短處給予威脅,若不能為他所用,立即正大光明鏟除。為了保住身家性命,唯有鋌而走險。

當然,把把柄留在順親王手裏,才能表忠心,還不能試圖毀掉這個把柄,正所謂一步錯就隻能跟著錯下去。

明玉沒說話,香桃見她滿臉倦意,將馬車內包袱當做枕頭墊在明玉身後,勸道:“姑奶奶歇歇吧,奴婢聽老人家說,喂養孩子若多思多慮就會沒了奶水。順哥還小,咱們又在路上,牛媽媽的奶水也怕不足,他又不能吃別的東西。”

牛媽媽聽香桃、明玉一對一答說話,雖不大明白,見她們的模樣卻也唬得臉色雪白。隻是,言辭之中大多隻說到安侯爺,她作為順哥的乳娘日子還不長,並不了解其內的厲害關係。

聽到香桃勸明玉,便也勸道:“奴婢以前也奶過別的孩子,都說生完孩子最早的奶水對孩子好,因此家裏的孩子吃了三四個月就用米湯麵糊喂養。奴婢的奶水能使順哥吃飽,卻要少夫人的奶水才能真正養孩子。少夫人身子單薄,本來奶水也不多的……”

明玉點了點頭。秦氏聽了徐之謙帶來的消息,隻把衍哥緊緊摟在懷裏,果真楚雲飛有個三長兩短,至少,至少楚雲飛還給她們留了兩個孩子。

往好的方麵想,這麼多年,順親王在謀劃,聖上、太後娘娘等也在謀劃,雖事發之時,對他們不利,可這並非結果。

暮色降臨時,一行人恰好抵達小鎮。

因這個小鎮距離京都不算,且是前往濟南的必經之地,名字叫小雲山,實則比較大。街道兩邊掛了燈籠,街上還有不少趁著傍晚天兒涼快出門散步的行人,因此叫賣聲此起彼伏倒也十分熱鬧。

徐之謙尋了一間不大不小的客棧,恰好能安頓他們一行人。明玉下馬車時,正好聽見徐之謙與掌櫃交涉,把掌櫃報的留宿銀子壓了一大半下去。

想必是因天熱的緣故,這鎮上的客棧大多沒客,掌櫃一咬牙,隻說瞧著他們有女眷夜宿外頭不便,才應了徐之謙。

徐之謙千謝萬謝,說他們一直在外地行商,這一次卻是為著族裏長輩做壽才帶著一家子回去,還說了幾句西域話出來,東扯西扯,把那掌櫃給感動了,不但降了留宿的銀錢,熱水等都免費提供。

其他人聽著,不覺失笑。

“不過幾兩碎銀子,徐小爺用得著這麼著?”香桃故意笑著說道。

明玉道:“商者本是聚少成多,能占便宜的商人都不會放過。”

徐之謙這麼做,正好體現他是商人的本性罷了,或者,也是為了掩蓋。剛才在馬車裏,明玉撩起簾子,分明看到有官馬拴在一家客棧外頭。

他們在那間屋裏等了兩個多時辰才動身,路上不緊不慢,兩道聖旨的內容,已不知送去多遠了。

明玉吐了一口氣,一時到了屋裏。

大概是昨兒和今兒都不曾好睡,衍哥這會子睡得正香,落英抱著,蓮蓉去裏間床上看了看,蹙著眉頭出來:“不曉得多少人用過的,雖然沒味兒,看著卻不幹淨,奴婢先去要些熱水洗洗,好在是涼席,天兒熱一會子就幹了。”

秦氏搖頭:“出門在外那比的在家裏?打些水擦擦就行了,大家夥累了一天,今兒晚上都早些歇了。”

蓮蓉一想這些都是徐小爺安排,雖徐小爺與爺素來情同兄弟,到底不是真正的親兄弟,能為了他們做到這份上,若還計較住的地方不好,就委實誅心了。因此什麼也沒說,帶了兩個小丫頭去打了熱水來,挑了兩間寬敞,收拾得比較幹淨整潔的屋子,把床上的涼席細細擦了一遍。

雖是出門在外,有些事不可避免,但能避免的仍舊要避免。又從行李裏找了兩張薄毯子鋪了床。

忙完這些,徐之謙就領著兩個婆子把晚飯送來。

“倉促了些,就隻預備了這麼多,嬸嬸、嫂子今晚就將就著先用。”

雖比不得在家裏,到底有菜有肉,還有一缽雞湯。

秦氏連連點頭,連說了幾聲“謝謝”,徐之謙這一回倒沒受不了似的避開,抱拳做了個禮,道:“今兒卻是比前幾日還熱些,咱們雖避開烈日,也不知一行人中可有感覺不適的?晚輩剛問了掌櫃,小鎮上也有幾位大夫。”

其他人忙完了秦氏、明玉安歇的事就忙別的事去了,屋裏隻香桃、蓮蓉、落英幾個,對望一眼,到沒覺得怎樣。

香桃道:“一會子奴婢去問問其他人,隻是,擔心兩個哥兒受不了,麻煩徐小爺問問,可有沒有什麼能預防中暑的藥?”

一語提醒了徐之謙,忙道:“我們家時常派人出門辦貨,倒是有,前兒還預備了一些,一時竟忘了。一會子我叫他們尋了出來,若有個眼花、頭暈、發熱的症狀,就立即服下,倒十分管用。”

又說了幾句話,徐之謙便退出去了。

雖天兒熱,這頓晚飯卻是今兒第一頓正正經經的晚飯。睡著了的衍哥被叫起來,也吃了兩碗。晚飯後,已差不多二更天,大夥收拾完,為了明兒一早趕路,就早早歇下了。

誰知,第二天一早,天不見亮,衍哥中暑,渾身發熱,臉兒燒的紅彤彤。

徐之謙忙去請了大夫來,等大夫把了脈,寫下藥方子天已大亮。衍哥長這麼大,生病的次數屈指可數,便是有個小病,及時發覺,請大夫看後吃一兩劑藥就好了。

這一次卻燒的異常厲害,降下去沒多久又燒起來,反反複複。這麼個情況,根本不能趕路,大夥不得已停下來。

倒是因小鎮距離京都不遠,京都的情況,也時常聽路過京都,或從京都回來的人說起。

頭一兩日,說起安侯爺,皆膛目咂舌,對於安侯爺通敵賣國的罪狀充滿了疑惑和費解。雖然抓了一個傳說中的探子,卻沒有更有利的證據,再說,安侯爺封侯實至名歸。

“外頭都說,若沒了安侯爺,西北邊界必然要遭受戰火侵蝕,邊界百姓將無家可歸。”香桃把外麵的談論說給明玉聽,“還說,如今京都聚集了好些讀書人,要聯名為安侯爺平冤,京都一些書院的學子,齊齊罷課。”

落英聽了,卻是一喜:“奴婢記得姑奶奶從前說過一句話,史上有位明君,將老百姓比作水,將天子比作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安侯爺德高望重,一生出征多次,保天下百姓安危,這樣的奸計如何能動搖安侯爺?”

其他人都這是個好消息,覺得落英說的好,明玉心裏卻是一冷。

安侯爺是忠臣、功臣,效忠大夏朝一輩子,到頭來卻落得這樣的結果。豈不是恰好證明當今天子無能,是非不分是個昏君麼?

順親王是在借聖上的手,使了個一石二鳥之計,鏟除安侯爺的同時,告知天下老百姓,天子昏暈無能!

落英的這話卻根本不能用在安侯爺身上。

“真是你自個兒想到的,不是從外麵聽來的?”明玉語氣不由帶著兩分凝重。

因這裏不比京都,客棧雖在街尾,旁邊不大不小卻有個茶場,天兒熱,茶場裏每日都聚集不少人。香桃她們大多是從那茶場裏聽到有關京都的事。

落英愣了愣,道:“是奴婢記得姑奶奶從前讀書讀到的,奴婢好奇問姑奶奶,姑奶奶還解給奴婢聽。那時候奴婢才到姑奶奶跟前,咱們淮安,不是經常看到船麼?”

明玉緩了口氣,肅然道:“一知半解,就不要混說,小心禍從口出!”

落英掩了掩嘴,曉得自己說錯了話。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是將天子比作舟,安侯爺是朝臣,這般說豈不是有謀反之意?目前還沒安侯爺的消息,一旦安侯爺出場,有百姓這樣議論,安侯爺被逼謀反,到時候局麵隻會越來越亂。

明玉看了看安睡的衍哥,這兩日,秦氏也精神不佳,今兒衍哥略好些,明玉好容易勸她去歇下了。

“去問問徐小爺,有沒有韓大人,咱們爺的消息。”明玉朝香桃道。

徐之謙應該還留了人在京都,隻是,這兩天,徐之謙能帶來的消息也和香桃她們從外麵聽來的差不多。

今天是離開京都的第三天,三天內可以發生很多事。

從眼下得來的消息看,聖上要麼行動受限製,要麼已經……雖可能有兩種,但導致兩種可能的結果卻隻有一個,順親王仍舊控製著整個京都,控製著整個皇宮。

而留在京都的安夫人,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以及韓家、陳明賢、韓氏、明菲諸人。

到了傍晚,徐之謙果然帶了個消息來。福建陶大將軍聞天子驚馬,兩位世子受傷複又趕回京都,聖上下旨,命陶大將軍將安侯爺緝拿回京!

“……陶家不是當今皇後娘娘的娘家麼?!”這個消息把略知內情的人著實驚了一把。

落英道:“順親王妃的娘家也是陶家。如今是聖上要拿安侯爺,又不是其他人。”

不是楚雲飛去緝拿安侯爺,明玉鬆了口氣的同時,另一口氣又提了上來,此時此刻,沒有楚雲飛的消息,遠比得知了他的消息更叫人心裏不安。

三天前最後見楚雲飛時,是有下屬找他,說上麵下達了旨意。她們等了兩個時辰,動身前,徐之謙派人去打聽,楚雲飛騎馬進城。

那時候她就在想,楚雲飛進城極有可能領旨緝拿安侯爺,讓他們自個兒窩裏反,若楚雲飛不去便抗旨不尊,而楚雲飛也根本不會去。

三天過去,才派了緝拿安侯爺的人,楚雲飛這個時候,十有八九是被……

想到這裏,明玉又暗自搖頭。

“姑奶奶,姑奶奶?”香桃推了兩把明玉,見明玉回過神,才詢問道,“徐小爺隻把消息告訴了奴婢,咱們要不要告訴夫人?”

衍哥養了兩日,睡了兩日,這會子已活蹦亂跳,嚷著餓壞了,徐小爺從外頭買了一推好吃的,他吃的正香。

若果真是明玉所想的這般,她們必須盡快離開此地。可,明玉又有些猶豫,離開這裏,隻能往離京都更遠的地方去,越遠消息越慢,且官方的消息已經完全不可信,要打聽到真正的消息難上加難。

想必徐之謙也和她想到一塊兒,怕秦氏知道了焦急。雖然秦氏經曆過大風大浪,但畢竟年紀大了,天兒本來就熱,急上火來更容易生病。

明玉搖搖頭道:“明兒一早看看情況再說吧。”

如今京都的局勢,瞬息萬變,即便聽來的都算不得好消息,到底誰更計勝一籌卻難說。她不相信,這一切真的都能在順親王的掌握之內!

也不相信,楚雲飛忙了兩個多月,全部白忙活了!

這天晚上,明玉反倒睡了個安穩覺,可惜半夢半醒間卻被一陣噪雜的聲音吵醒。

落英掌著燈進來,見香桃、牛媽媽、明玉三人都已醒來,不等她們問,便道:“外頭來了好些官差,挨家挨戶查問。”

牛媽媽臉色一變,明玉亦微微蹙眉,落英隨即又道:“姑奶奶放心吧,徐小爺打發人來說,官差主要查問今兒途徑此地在此留宿的人,咱們前兒就住進來了。隻因有人中暑,才耽擱了動身。徐小爺這會子正用西域那邊的官話和官差交涉呢!”

果然,外頭嘈雜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香桃想到徐之謙用西域那邊的地方話和掌櫃交談,不覺失笑:“沒想到徐小爺還有這樣的本領。”

牛媽媽聞之鬆了口氣,等外頭徹底安靜下來,明玉吩咐牛媽媽才又回臨時搭的木板床上繼續睡了。

落英也先回她的屋子裏去,這麼一折騰,明玉卻睡不著了。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強迫自個兒閉上眼,什麼也不要想,熬到天微微發亮。

香桃服侍明玉穿了衣裳梳了頭,去秦氏屋裏一塊吃了早飯。秦氏見衍哥精神好,胃口也好起來,便吩咐蓮蓉去找徐之謙:“昨兒大夫說衍哥已經沒事,趁著早上涼快,咱們動身吧。”

蓮蓉才要出去,徐之謙卻打發了菊影帶話進來:“徐小爺叫咱們都避在屋裏別出去,外頭又來了好些官差!”說著將門關上。

“四更天的時候不是才來了官差了,這會子怎麼又來了?”

徐之謙說的並不清楚,菊影隻是見徐之謙很緊張的樣子,也緊張起來,搖頭道:“奴婢不曉得。”

頓了頓道:“本來徐小爺已準備,等咱們吃了早飯就動身的。其他人早就起來預備好了,路上要喝得水、幹糧也預備齊全了。”

話音才落,嘈雜無比的聲音傳來,隻覺一群人齊齊湧進這家民房改建的小客棧,來勢洶洶,直嚷嚷著每間屋子都要搜尋,沒得藏匿罪臣!

徐之謙操著一口西域官話,好說歹說,他們隻是小本商戶,在西域住了很多年,從西域帶了香料回來,才去京都辦了其他貨物,預備回老家一趟。

那些官差卻不依,舉止更是粗陋,一腳一腳踹開關閉的房門,有些門都被踢壞了,掌櫃又是肉疼又是害怕,店家小兒更是嚇得癱軟在地。

倒是那掌櫃的老婆,提著一把刀衝出來,直嚷嚷:“還有沒有王法了?別欺負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不懂,你們要搜查,可有官府的文書?!”

掌櫃的老婆昨兒還來看了看衍哥,因此明玉和秦氏都見過。身形比牛媽媽寬了不止一倍,因常年勞作,看起來雖胖卻十分結實。不過,她見秦氏、明玉舉止不同一般人,見她們時,很是和藹可親。

這位和藹可親的老板娘,此刻發出河東獅吼般彪悍的嗓子,屋裏的人不由愣了愣。

外頭搜查的官差,也沒想到一個小客棧的老板娘會質疑官差,倒是平靜了片刻。

老板娘冷哼一聲,繼而吼道:“我們這小地方不在京都城內,到底屬京都管,說起來也是天子腳下,你們這些人無非是想趁火打劫,昨晚來了一批,鬧得我們上下雞犬不寧,今兒又來。老娘今兒就明明白白告訴你們,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噴了領頭一臉口水,領頭搜查的官差,臉已經綠了,從懷裏拿出令牌一亮。

可惜老板娘不識字,且拿出來的也不是她見過的公文,嗤聲道:“不就是一塊破牌子麼?老娘自個兒也會做!還會做靈牌呢!”

那領頭懶得與她糾纏,見其他官差停下來,冷聲下令道:“繼續搜!若藏匿罪臣,以及罪臣家屬,立即就地處罰!”

老板娘見房門被官差接二連三損壞,卻是氣得頭冒青煙,提著一把殺豬刀,一麵朝那些官差撲過去,一麵發狠地道:“別小看老娘,老娘開客棧之前,可是個殺豬的!你們這些沒王法的東西,真以為老娘不敢動手?不過當做是豬宰了就完了!宰了你們不過第一條命,橫豎你們也不讓我活了!”

豁了命氣勢洶洶地衝過去,卻是把那些官差也嚇唬住了。老板娘揮起一把殺豬刀,一刀砍下去,“啪啦”一聲,房門倒地還劈成了兩半!

香桃立在窗前,順著窗縫兒望出去,也嚇得呆了呆。那力氣,絕不輸給一個大男人,而院子裏包括徐之謙在內,都有些發怔——此老板娘實在太彪悍了!

香桃似乎有些明白,為什麼他們留宿在這裏,走出去後遇上小鎮本地人都會用異樣的幾乎帶點兒崇拜的眼神打量她,然後切切私語,投來敬服。

若他們住進來之前,曉得老板娘是這麼個模樣,估計也不敢住。

徐之謙不禁在想,那日與掌櫃砍價,幸虧此老板娘回娘家去了,否則不但價錢沒砍下去……他看了看寒光閃閃的殺豬刀,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個兒的脖子。

接下來根本無需徐之謙去交涉,小院裏麵的動靜,已經引來百姓圍觀。掌櫃怕老婆真砍傷官差,忙上前去抱住彪悍老婆的腰。可惜掌櫃與自己的老婆完全是兩種極端的體型,才靠近自己老婆,就被自己老婆不費吹灰之力摔了一丈遠。

掌櫃又疼又怕,倒似乎被自己老婆胡打海摔慣了,忙連滾帶爬撲到那領頭的官差跟前,哭訴道:“俺做的是小本買賣,不過圖個養家糊口,地方也就這麼大,這些客人是前幾日住進來的,因一行人裏頭得了病,才羈留下來,他們都不是本地口音,更不可能是從京都城裏來的……小的也不敢做違法的事啊!”

一邊老板娘以母雞護子的姿態站在兩間還沒被官差搜查的房門中間,一邊又是操著外地官話的年輕商人,以及一群麵容黝黑,一看就是在外行走的人,還有院子西牆腳下馱著貨物的老馬。

領頭的一揮手,帶著官差風風火火去了。

屋裏眾人隨之鬆了口氣。

香桃道:“幸虧這些人不認得徐小爺。”

“怎麼可能認得,他們的官話不是京都本地口音。”秦氏沉吟道,“聽口音屬遼東一代。”

即便是京都官差,也不見得認識徐之謙。

其他人聞言沒多想,官差走了,整個屋裏的氣氛都放鬆下來。

明玉卻留意到秦氏這話蘊含的深意,他們所在的小鎮,雖途徑京都,但並非必經之地。順親王在回京的時候,已帶了遼東兩省的兵力潛伏在距離京都不遠的地方!

隻是,大量兵力長途行軍要做到人不知鬼不覺,根本不大可能,順親王回京依著親王的規製帶五千人,這五千原屬順親王府護衛司,不單單全是京都本地人。

今兒遇見的官差是這五千人中的麼?即便不是,也不可能將遼東兩省的兵力都調派回來。

想到這裏,明玉問秦氏:“咱們今兒要動身麼?”

已經搜查了一遍,估計不會再來了,隻是不曉得掌櫃和老板娘有沒有對他們起疑心。

秦氏琢磨一會子,搖頭。

其實他們想走也走不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小鎮,突然間多了許多官差,拿著畫像在街上一個一個詢問。

徐之謙前去打聽,才知不僅安侯爺、楚雲飛、韓大人等成了通緝的罪犯,連家眷亦注明得十分清楚。

隻是,秦氏和明玉嫌少外出走動,秦氏遠嫁多年,她們在京都連個熟臉都沒混出來,因此並沒有她們的畫像。

“……姑爺、六爺、韓大人、潘大人等,但凡與安家、韓家略有些關係的都在內。”香桃沉聲說道。

明玉看了秦氏一眼,心裏卻沒來由地鬆了口氣,秦氏也沒有香桃臉上的凝重。

明玉問:“家眷呢?還有那些家眷也在內?”

香桃咬了咬牙,沉重地點了點頭了頭,道:“都在內,隻有安夫人和潘姨太太,潘家隻有潘姨老爺一人……”

香桃說著,也明白過來,沒有消息的十之八九已經被當做罪臣家眷關押起來了。而在其內的,就和她們一樣,從京都成功逃出來。

想到這裏,香桃心頭“砰砰”直跳——趙家的人一個也沒提到!

又怕明玉曉得了擔心,理了理神情,道:“徐小爺說,叫咱們沒事就別出去。他已經和掌櫃說了,咱們可能還要住些日子。”

“掌櫃沒疑心?”

香桃搖頭:“掌櫃完全信了徐小爺的話,如今外頭查的緊,咱們正好帶著兩個孩子,掌櫃說民不與官鬥,沒得出去受罪。”

一旦出現官府搜查,但凡可疑者都要被抓起來排查,而牽連進去的無辜者,大多都是平頭老百姓。因此老百姓對於這樣的搜查,反而有更深的領會。

至於這位老板娘,不曉得是不是曾經就遭遇過這樣事,她對外頭徘徊的官差一點兒好感沒有不說,整日提著一把殺豬刀虎視眈眈立在門口。官差敬而遠之,或當地的百姓要路過這裏,也要遠遠避到對麵去。

總之,門口立著這位身形魁梧的老板娘,別說人蒼蠅都飛不進來。倒是對秦氏、明玉她們極為和善客氣,一副有難同當的模樣,讓大夥感動的同時,又有些愧疚。

萬一她們被查出來,窩藏罪臣家眷的罪名,也就坐實了。他們為了不引起注意,並沒有帶多少人,而外頭的官差卻委實不少。因此,不管是為自己著想,還是為這對好心的夫妻著想,香桃她們亦整日呆在院子裏,再也沒出去。

這一行人中,能說西域官話的隻有徐之謙和徐之謙身邊一兩個人,她們出去很容易露餡。

而實際上,小鎮多了官差後,徐之謙也打聽不到更多的消息,鎮上有旅人路過或本地人,提及議論京都之事,一經官差發現,必少不得一頓嚴刑逼供。

他們初來時還熱鬧繁華的小鎮,在不知不覺中蕭條下來。

轉眼過了幾天,徐之謙安排在京都的人沒有送來消息,而有關楚雲飛等人唯一能確定的是,他們目前還沒被抓住。

小鎮距離京都並不遠,京都的消息也打聽不到,楚雲飛目前身在何處根本無從而知。大夥慢慢變得有些急躁,生怕哪一日外頭的官差闖進來。

焦慮不安又過了十來天光景,終於有京都的消息傳來,卻是什麼天子昏暈無能,禪位順親王!

時值八月初,京都的炎熱慢慢退下,從門外刮進來的晚風仿佛帶著蝕骨涼意,明玉怔了半晌,也顧不得回避徐之謙,盯著神情凝重的徐之謙喃喃問道:“怎麼會這樣?”

徐之謙沒說話,隔了半晌道:“容我想法子打聽打聽,看看能不能打聽到哥哥他們的下落。”

頓了頓又道:“外頭的官差說,已昭告天下,想必過一兩日,外頭的官差們也會鬆懈下來,到時候咱們就離開這裏。我倒還打聽到一個消息,直估江大人……咱們暫且去直估,若直估呆不下去,也可走水路南下,南下之後就好辦了。”

好在天兒涼快下去,走陸路雖沒有水路快,日夜趕路,路上少停下來休息,三四天也能抵達。

明玉看了秦氏一眼,卻是沒想到,那個地方他們還要回去一趟。

“路上可否能周全?雖然不遠,想必官道也難行得通。”明玉一邊琢磨一邊道,“從甘肅前往直估的必經之地……”

徐之謙微微蹙眉,隨即眼前一亮,他明白了明玉話裏的意思。

走水路雖快,但必須去碼頭,京都附近的碼頭,隻怕早就聚集了不少官差,單單這個小鎮已然如此。

其實,明玉在想,楚雲飛他們指不定就在直估!

屋裏正商議著,梅枝忽然跑進來,驚道:“剛才奴婢見外頭官差少了,躲在老板娘身邊,好像看見七奶奶和七爺!”

明玉大驚,一直沉默的秦氏也不由抬起頭來。徐之謙從前慣常在楚家走動,自是曉得宇文氏和七爺,還見過七爺,忙道:“我出去看看。”

如今外頭的官差們還沒鬆懈下來,又囑托梅枝等人暫且不要出去。

梅枝點了點頭,徐之謙出了房門,明玉忙問梅枝:“可看清楚沒有?”

梅枝道:“看清楚了,他們在對麵的藥鋪子裏買藥,雖看起來很狼狽,肯定是他們沒有錯!”

“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裏?”香桃還有些不相信,道,“七奶奶離開京都已經好些日子,若一路回柳州,早已經到了。”

她這麼一說,梅枝卻有些不敢肯定,遲疑道:“難道是我看花了眼?”

“隻有他們兩人麼?身邊可還有其他人?”明玉問道。

梅枝想了想道:“好像是隻有他們兩人。”

宇文氏要回柳州,護送的人都是明玉和秦氏安排的。單單就他們兩個,其他人呢?

不多時,宇文氏和七爺疾步奔進來,看清楚果然是他們兩個,一屋子的人都有些吃驚反應不過來。

宇文氏見明玉、秦氏好好的,卻是眼眶一紅,張張嘴話沒說出來,眼淚刷刷流個不住。

穿著一身粗布衣裳的七爺,上前朝秦氏見了個禮:“嬸嬸和嫂子平安無事,侄兒總算鬆了口氣。”

嗓音透著濃濃的疲倦,麵容蠟黃,本來清瘦,這會子瞧著愈發像難民群裏跑來的,全無去歲見到時的玉樹臨風,但卻更顯沉穩了不少。

“你們怎麼會在這裏?”

靠在明玉懷裏的宇文氏摸了一把淚,哽咽著斷斷續續道:“我……半路上遇見七爺,然後,七爺叫我回京都。誰知我們到了京都,京都卻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秦氏忙道:“先別說,瞧你們也累壞了,稍作休息吧。”

宇文氏看了七爺一眼,七爺沒說話,她點了點頭,伏在明玉懷裏慢慢止住了哭聲。

等到了晚間,七爺坐下來,將京都的情況細細告知秦氏、明玉、徐之謙等人。

從安侯爺定罪,引起京都老百姓以及讀書人抗議後,遼東地區又起了義軍,義軍勢不可擋,就在距離小鎮三裏路之外,就有義軍紮營。導致義軍,卻是去歲遼東地區爆發瘟疫,上報天子,天子置之不理,不少村莊、小鎮、縣城因瘟疫而成了荒無人煙之地,那些僥幸逃過瘟疫的卻已家破人亡。

義軍聲稱,天子置天下百姓不顧。因京都宮裏亦爆發瘟疫,派遣朝廷命官,將當地藥材據為己有,不顧老百姓死活,草菅人命。

去歲的瘟疫何其厲害,但凡染上,治療不及時,隻有一死。而宮裏的太醫們,也是費了不少心血方配出控製瘟疫的藥方子。

所謂義軍,不過是順親王對天下百姓撒了個彌天大謊!

大範圍爆發瘟疫,即便地方官不上報,瘟疫也不是一下子所有人都染上全部死絕。那些沒染上的,為了避開瘟疫,隻能選擇暫且離開家鄉。流民,就是老百姓在家鄉生活不下去,大規模輾轉去別的地方求生而產生的。

從去歲到眼下,卻半個流民影子都沒瞧見,也沒聽說過。何況,瘟疫已經過去即將一年。

七爺沉聲道:“此前順親王打著清君側的旗號緝拿韓大人諸人,聲稱天子聽信小人讒言陷害忠良,瘟疫一事地方官員上了折子,卻被京都朝廷命官壓下去了。”

頓了頓,七爺道:“順親王在遼東兩省時,內閣皆以韓大人馬首是瞻。”這裏所說的天子身邊的“小人”直指韓大人。

那些在民間慫恿讀書人、老百姓為安侯爺喊冤,是順親王所安排。眼下又以遼東兩省駐紮兵力冒充義軍,壞了天子的聲名,以義軍名義逼天子禪位,順理成章將他推上皇位,接下來為了獲得天下老百姓的擁戴,是不是又要替安侯爺平反?

“什麼忠良之臣?難道是說王家麼?!”落英忍不住冷聲道,“王家作惡多端,委實看不出是什麼忠良之臣!”

可王家的案子,了結的毫無聲息,唯獨那姓王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其次,王老爺的門生也不少啊。

王家已經敗了,唯獨留下王家大奶奶明珍孤兒寡母。

何況這裏的忠良之臣主要指安侯爺。

總以為過了一個月,京都的局勢能好一些,沒想到反而愈發不利。

“京都城內如今是什麼樣?”

七爺蹙眉道:“城外駐紮大量兵力,城內秩序混亂,京都不少官員早已趁亂逃離京都,亦有外省官員回京。整日搜查,進出皆受限製,城內亦有人說順親王圖謀皇權……總之,為了安全起見,嬸嬸、嫂子盡快離開此地!”

如今整個京都幾乎是順親王的人,有人說出於順親王不利的話,必遭誅之。

大夥聽七爺說完,皆垂著頭,屋裏氣氛凝重。

宇文氏忽然扯了扯明玉的衣袖,低聲道:“我和七爺跑去平陽侯趙家附近看了看,平陽侯府仍舊有人進出,七爺上前去打聽過,說是趙夫人她們都沒事。隻是……我們進不去,不曉得……”

如今她們的處境也不利,隻能往好的方麵想,沒有消息也是好消息。

“嫂子別擔心,趙二奶奶人好,一定會有好報的!”宇文氏篤定地道。

明玉點了點頭,問七爺:“你們是一路步行從京都趕來這裏的麼?”

這麼問是因為明玉一早就留意到宇文氏腳上的鞋子破了。

七爺看了宇文氏一眼,道:“本打算雇船回直估,水路如今不同,我們才打算走陸路。在賣了馬車出城,走到這裏馬車卻壞了,秀蘭受了些皮外傷,便想著先在鎮子裏請大夫看看。”

也就是,今兒上午他們才從京都城出來。

聽到宇文氏受傷,明玉忙上下打量她,宇文氏搖頭道:“沒有大礙,就是從馬車上跌下來。”

說了這會子話,也沒看出宇文氏有別的異常。明玉把目光投向七爺,七爺已搖頭表示真沒有大礙。明玉方問:“其他人呢?”

宇文氏曉得明玉是問護送她回柳州的人,卻是看了一眼七爺。七爺道:“其他人隨嶽父嶽母回直估,秀蘭不放心嬸嬸、嫂子非要跟著我們來,身邊帶了嬸嬸、嫂子這裏的管事,正在鎮上找師傅修馬車。”

“今兒你們也在這裏歇下吧,房間有些擠,外麵去找卻麻煩。”

宇文氏見七爺點頭,才點了點頭。

等吃了晚飯,七爺便與徐之謙一道去安歇,宇文氏仿佛有一肚子話要與明玉說,跟著明玉到了明玉暫住的房間。

明玉也想知道,要回柳州的宇文氏,怎麼會突然和七爺出現在這裏。

不等明玉先問,宇文氏吃了一口茶潤潤喉就苦惱地問明玉:“我也不曉得該不該和七爺一塊回去……七爺說,如果我不回去就是要害他。”

害他?香桃聞言不由道:“如何害得了他?是……”

明玉忙使眼色讓香桃別說,宇文氏亦忙解釋道:“七爺說我是他的妻子,如果我回娘家了,外人肯定會說是他忘恩負義。他如今是舉子,以後還會考上進士做官,可若是我不在他身邊,以後肯定會被禦史參一本,倒是他的名聲仕途全毀了。”

一心為七爺著想的宇文氏自然不願看到這樣的結果,聽著這話,明玉心裏卻是一暖,七爺他很了解宇文氏。

一個月的時間,這是唯一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你和七爺怎麼會遇見?”

“七爺他去了柳州,半路上就遇見我爹娘,也不知怎麼的,我爹娘曉得我在京都四嫂這兒,然後就直接來京都……在德州境內的碼頭上,爹娘看見我了。”

雖然七爺告訴她,這輩子她就是七爺的妻子,可:“我爹娘很不高興,對七爺態度很不好,本來是要去直估找婆……找二夫人、二老爺討個公道,結果又聽說京都出了事。我們在趕往京都的路上,又接二連三聽到不好的消息,後來還遇見了一行從京都逃出來的人,七爺就把我們的大船,還有其他人都安排護送那一行人去直估找江大人,我爹娘也隨著一道去了。”

七爺必然也勸了宇文氏不要來京都,宇文氏不肯,七爺到底還是把她帶在身邊,或許,七爺擔心宇文氏不在身邊,又可能會獨自跑了。

七爺的性子和楚雲飛很像,少年老成,看起來冷淡,卻是重情分的人。宇文氏在七爺心裏,分量並不輕。

“四嫂,我現在真的不曉得該怎麼辦,我不想害七爺,可七爺從家裏跑出去找我,又要放棄明年大比,二夫人、二老爺肯定會生氣!我自己也覺得沒臉見他們……”宇文氏說完苦惱地咬了咬嘴唇。

七爺離家去找宇文氏,楚二夫人生氣是一定的,但為什麼要放棄明年大比?

“如今京都亂成一團,明年的大比,也不知能不能正常舉行。”

宇文氏搖頭,道:“不是這個緣故,七爺說是他和梅老爺商議出來的,如果明年大比七爺落榜,就保全了梅家姑娘的名聲,給梅家姑娘一個台階下。四嫂還不曉得,直估的人都在說,七爺金榜題名,梅老爺就把孫女許配給他。”

明玉明白了,有關梅家姑娘的事,楚二夫人肯定還在後麵推了一把。更或者,一開始就是楚二夫人在背後搗出來的,梅家占理。七爺不娶,就必須給梅家一個台階下。

明玉見宇文氏忐忑的模樣,寬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問:“七爺還說了別的沒有?”

“七爺叫我跟著他回去,其他的事都不用我管。他說他會說服二夫人和二老爺,不會讓他們為難我的。”

宇文氏是童養媳,沒有正經的聘書,也沒正兒八經地辦婚事,整件事隻能看七爺的態度。如今七爺的態度明確了,剩下的都好辦。

“你問問你自個兒吧,想不想和七爺過一輩子?”

宇文氏咬著嘴唇,羞澀地點了點頭,低聲道:“這一路上,七爺對我爹娘還有我都很好,和以前完全不一樣。我一直以為,七爺他也嫌棄我的……”

說著垂下頭去,用極低的聲音繼續道:“七爺還和我爹娘發誓,以後絕不會讓我受一點兒委屈,還說他不會娶其他女人。”

明玉嘴角不由揚起一抹笑,宇文氏忽地抬起頭來,目光中迷茫散去,反而多了堅定,顯得格外璀璨生輝,鏗鏘有力地道:“我會好好學規矩,學待人接物,一直到能配得上七爺!”

下定了這樣的決心,宇文氏身上仿佛散發出光亮,陪著明玉說了一會兒話,安安心心去隔壁屋裏歇下了。

明玉盯著跳動的燈光發怔。

鋪好了床的香桃過來,瞧著明玉這模樣,就曉得她擔憂楚雲飛。琢磨著故作輕鬆地笑道:“七奶奶和七爺熬過這一劫,以後就再不會出什麼變故了。七奶奶一心為七爺著想,付出這麼多,總算值得。”

站在外人的角度,總會這般給予評價。其實宇文氏一開始就沒考慮值得不值得這個問題。明玉緩緩吐了一口氣,才走到床邊要歇下,外頭傳來一陣嘈雜,不同於這些日子,沒過多久,便是地動山搖似的馬蹄聲。

牛媽媽驚得忙站起身來,香桃與明玉對望一眼,一麵朝外走一麵道:“奴婢去看看。”

時辰還早,幾乎所有人都沒歇下,伴隨著馬蹄聲,紛紛開了房門聚集在院子裏。平靜的小鎮,忽然炸開了鍋似的鬧起來。

明玉忙批了衣裳,抱著順哥趕去秦氏屋裏。秦氏也還沒歇下,摟著有些害怕的衍哥。

外頭客棧店小二尖銳的聲音傳來:“打起來了,打起來,在街頭,殺人了,殺人了……”

店小二一麵喊,一麵跌跌撞撞跑進來,到了院子裏,渾身一軟,神情驚恐,不斷重複。

秦氏忙捂住衍哥的耳朵,其他人聽著,也唬得臉色刷地一片雪白。

院子裏,老板娘踢了店小二一腳,店小二兩眼一翻暈了過去。也幸而他們在街尾,廝殺聲並沒有傳來,外頭的馬蹄聲過去,腳步聲卻仍舊地動山搖般,伴隨金屬相碰聲。饒是明玉不曾見過,也可以預見外頭是個什麼情景。

大約過了兩盞的功夫,腳步聲才少了一部分,香桃從外麵進來:“徐小爺去打聽了,是甘肅總兵安大人,安侯爺的長子!”

明玉緊繃的心弦忽地放鬆下來,就聽到秦氏道:“總算是趕到了!”

“可問清楚了?”

香桃點頭:“問清楚了,不會錯的,好像已決定在此紮營,如今咱們就是留在這裏也沒事了!”

滿屋子的人都鬆了口氣,過了一會兒,徐之謙又親自進來說了一遍:“……今兒時辰晚,明兒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安總兵大人,我與他也曾有過一麵之緣,興許他還記得我。”

安家的人,明玉隻見過安夫人、安二爺、鄭氏、安侯爺。安大爺夫婦,明玉和秦氏都沒見過。

徐之謙道:“今兒嬸嬸、嫂子就安心休息。”

秦氏和明玉都明白,徐之謙是想請安總兵派人護送她們到安全的地方去。即便這裏有了安總兵,也怕變成戰場。

安總兵或許不會買徐之謙的麵子,但與楚雲飛有三年同征戰的情分。即便不如此,安二爺和楚雲飛的關係不錯。

明玉搖頭,才要說話,秦氏已開口道:“有勞之謙幫我們打聽打聽雲哥的事就夠了,我們即便要走,也不必勞煩安總兵大人,如今情況非比尋常。”

安總兵大人的到來,總算叫人看到了一絲希望。特別是在七爺帶來的消息中,京都城外駐紮的營地有四營歸順義軍後。

卻是沒想到,次日上午,一位三十七八歲,身軀凜凜,相貌堂堂的男人在徐之謙引領下來拜訪秦氏。

安二爺與安大爺相貌略有些相似,穿著緋色虎紋官袍,常年在甘肅,皮膚黝黑卻把一雙眸子襯托得愈發炯炯有神,胸脯橫闊,有萬夫難敵之威風。

秦氏一見便知是安大爺安總兵大人了,安大爺上前抱拳灑脫地行了個禮,徐之謙立在一旁笑道:“不曾想總兵大人果真還對我略有印象。”

安大爺客氣了幾句,看得出來是個話不多的人,回避到裏間的明玉側耳聽著。

安大爺與秦氏客套幾句,在秦氏下首坐了,就直接進入正題:“徐小爺已與我說了,嬸嬸和弟妹帶著孩子,其中楚兄次子出生兩個月,不如暫且就留在此地。”

徐之謙倒愣了愣,秦氏點頭道:“我們也有此打算,隻是,不知雲哥……不知總兵大人可與我兒有書信來往?”

安大爺遲疑,道:“楚兄具體如何我卻不知,前兒得了聖上親筆諭旨,順親王謀害天子,假傳聖意,肆意汙蔑陷害忠良之臣,擾亂朝綱……”

大概覺得這些話不該告訴他們,安大爺說到一半打住,改了話道:“嬸嬸不必擔心楚兄,聖上周全,楚兄必然周全。”

才說了幾句話,外頭就有下屬尋來,秦氏見狀也不好多問。安大爺抱拳風風火火地去了,小院外頭卻留了一二十個將士守著。

這二十來個將士讓香桃、牛媽媽、蓮蓉等人都放寬了心,一旦有了好消息,好消息就接二連三地來。

隔天一早,杳無音訊的安侯爺亦有消息傳來此地。

隻是客棧的老板娘,對明玉、秦氏一行人的態度來了個大轉變,現在沒提著一把刀去院門口守著了,卻是在院子裏看誰誰不順眼。

香桃很想上前去解釋解釋,老板娘根本不理,很有脾氣。

過了兩天,老板娘來找明玉,直截了當地問:“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啊?之前那些差爺該不會找的就是你們吧?”

明玉起身朝老板娘行了個禮,歉然道:“給您添麻煩了。”

老板娘被明玉客氣的模樣唬得一愣,揮手道:“我們開門做買賣,什麼麻煩不麻煩,我就問問罷了。”

不等明玉說話,老板娘又道:“我瞧現在外麵那些人倒也規矩,不像之前來的那些人,那些人在街頭飯館子裏吃飯都不給錢,凶巴巴的言語不對就把人往死裏大。看你們也不像壞人,就當我沒問吧!”

說著,突然來,又突然地去了。

明玉和香桃對望一眼,香桃道:“安大爺他們在小鎮外麵紮營,除了那晚從小鎮經過,還有咱們這裏留下的,小鎮其他地方卻看不到。這兩日,小鎮總算有行人,恢複生機了。”

原來老板娘也不是討厭所有官差,大概是好消息讓大夥都放鬆下來,明玉想到老板娘直率的性子,不由笑了笑。

正說著,梅枝過來傳話:“七爺打算今兒動身回直估。”

七爺要走,宇文氏也要跟著走,明玉抱著順哥到了秦氏屋裏,卻隻見七爺一人拿著包袱正和秦氏商議著讓宇文氏繼續留在她們這裏。

“如今水路也不知通不通,走陸路帶著秀蘭怕不安全,侄兒左思右想,還得麻煩嬸嬸、四嫂照顧她,嬸嬸、四嫂對秀蘭和我的大恩大德,我……”

不等七爺說完,秦氏道:“你單獨回去也不安全,想必總兵大人也要與直估那邊通信,寫封信帶回去告知你娘。你們沒事就成了,何苦在這個時候冒險?”

七爺看了一眼宇文氏,一直將目光落到七爺身上的宇文氏忙垂下頭。

七爺道:“我回去說服我娘,秀蘭的……嶽父嶽母也在直估,我不回去不行。”

宇文氏的爹娘本來就打算趁著生意淡季來直估,七爺歲數也差不多了,催著楚二夫人、楚二老爺把聘書給他們,讓宇文氏在楚家有個正正經經的身份,誰知還沒打算走,就收到從京都去的信,說女兒在京都。他們還琢磨是不是七爺已考了進士到京都了,偏半路上遇見前來尋女兒的女婿。

二老不是愚昧的人,當即就想明白,定是楚家七爺好了,開始嫌棄他們的女兒,氣得捶打了七爺一頓。後來七爺再三保證不會辜負宇文氏,二老才消停,但卻是一路上都對七爺沒好臉色。

如今宇文氏的父母在直估,若與楚二夫人對上,把事兒鬧大,本來能無聲無息解決的事就難辦了。

何況,當今聖上就在直估。而直估城內,也就那麼大一個地方。

秦氏也不再勸,讓起先護送宇文氏的管事護送七爺回直估,又叮囑他們路上小心行事。宇文氏倚著院門依依不舍目送七爺、管事騎馬遠去,方度回來。

駐紮在京都城外的“義軍”並非小數目,安總兵率領三萬人與之對峙半個月,兩方實力均衡。皇城之內,卻已傳來順親王即將登基的消息。

又傳京都城內仍舊有朝廷命官拒絕效忠順親王,揭發順親王謀反篡奪皇位的事實。沒過兩天,秦氏、明玉包括安大爺都以為順親王已順利登基,卻忽然傳來順親王為登基準備的龍袍,被火燒了的事。

京都城內有擁戴順親王,將順親王登基宣揚成太祖皇帝之意,也有人借著這樣的不曉得是事實還是謠言,說龍袍是被太祖皇帝的怒火給燒了。

中秋節後不久,安侯爺率領一萬人討伐順親王至京都。京都城內老百姓一片嘩然,順親王謀反的事實大白於天下。

與此同時,亦有由直估而來的兩萬大軍逼近京都。三方包抄,順親王部署的兵力不敵,三成投降,其餘紛紛逃進城裏,關閉城門,一個時辰後,安侯爺破城而入。順親王在舉行登基大典時倉促外逃,聖上下旨命楚雲飛率領八千人追擊。

明玉、秦氏一行人在九月半的時候,告別客棧老板娘,秦氏在徐之謙付了住店銀錢之外,給了三十兩。

老板娘撇撇:“看來你們都不是一般老百姓,這銀子我就收了!”

明玉把昨兒寫好的帖子拿給她,感激道:“這段日子承蒙關照,這帖子上寫了我們爺的表字,還有我們在京都住的地方,若以後需要我們幫忙,力所能及絕不推辭。”

老板娘看了看,猶豫著接了,不忘補上一句:“以後我們真找上門,你們可別不認!”

明玉和秦氏笑著搖頭,相處了這些日子,小鎮本地人對這位老板娘印象不好,但包括徐之謙在內,他們卻都覺得這兩口子特有趣兒不說,實則都是心底不錯的人。

在曉得他們並非真正商戶後,也沒提住宿費用要往上加,都是照著徐之謙之前談好的價錢算。

雖然這場叛亂總的時間並不長,京都城裏城外重兵把守,卻已鬧得人心惶惶,她們坐馬車途徑最熱鬧的朱雀街,也隻見官兵不見行人,街道兩旁的商鋪皆關門閉逢,一派灰敗景象。

到了家門,雲媽媽、落英領著家裏其他人站在門口迎接。

明玉目光細細掃了一圈,不禁蹙眉,雲媽媽忙領著其他人見禮,喜道:“夫人、少夫人、兩位哥兒都平安無事,奴婢們總算放心了!”

秦氏牽著的衍哥卻盯著雲媽媽困惑地道:“怎麼我覺得雲媽媽瘦了?落翹姐姐也是。”

雲媽媽眼眶一紅,卻笑著摸了摸臉,道:“哪裏瘦了,不是和之前一樣麼?”

不僅瘦了,她袖口滑下,露出手腕上的紫青瘀痕,看起來觸目驚心。

明玉朝其他人望去,其他人亦紅了眼眶兒,有些臉色蠟黃,她心裏暮地一沉,胸口發悶。留下來的人她都記得,現在站在這裏卻少了三個人。

雲媽媽摸了摸衍哥頭,笑道:“這風口上風大,夫人、少夫人快進屋吧。”

一麵走一麵又彙報其他事:“……奴婢們三天前就回來了,傷也養好了,屋子也收拾出來,隻是奴婢們沒用,家裏好一些的東西都砸的被砸了,搬走的被搬走了。那些人……”

“隻要你們平安回來就好,這些東西又值什麼?”

雲媽媽忙點頭哽咽道:“夫人說的是,少夫人、夫人、兩位哥兒平安無事,就比什麼都值得高興!”

從二門一直到秦氏的院子一路走來,門窗被砸,家什被損,等到了秦氏屋裏,桌上的茶具都是現從外頭買來的。好在,庫房雖然被搜了,存放在裏麵的被子、褥子、窗簾等還有完好無損的。

秦氏正屋損壞相對來說不嚴重,隻有門板是新換上的。

明玉之前住的屋子,也隻有裏頭的多寶閣、書架不能用,已經挪出去,屋裏一下子寬敞了許多。

明玉將順哥放在床上,從屋裏出來,正好落翹端著泡好的熱茶送來。明玉在榻上坐下,接茶的時候,也留意到落翹手背上的瘀痕。

擱了茶碗,抓起落翹的手,掀開袖口,隨即幾道瘀痕映入眼底,有些顏色已經淡了,有些仍舊紫青的厲害。輕輕一碰,落翹就下意識地縮了縮手,咬了咬嘴唇,忍著淚,道:“已經不疼了,奴婢沒事。倒是靈芝、夏草,還有外頭的小廝錢七,他們沒熬過來……”

明玉閉著眼吐了緩了一口氣,想到最壞了的可能:“他們的屍身可找著沒有?”

落翹搖頭:“我們被放出來後,阿尋帶著其他人去亂墳崗上找了,沒找著。錢七是得了病不給治沒了,靈芝、夏草是大約半個月前被帶走後我們就再也沒見到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