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
梅雨時節,陰沉沉的天空將整個淮安渲染成一片灰色。長街鋪地用的石板,被洗禮的油光水滑,街上行人甚少,茶館裏卻格外熱鬧,說書先生的驚堂木“啪”一聲落下,又一段才子佳人故事圓滿結局完美落幕。
臨窗的一桌,坐著兩個年輕人,身著麻色長衫的男子好整以暇地用手指一下一下敲著桌子,唇邊攜了絲笑意,朝對麵坐著的青衫男子笑道:“這些話本子,杜撰的忒沒道理了些,統共就一個套路,那些才子都是沒什麼背景的寒門子弟,佳人不是侯相名門,再不濟也是個書香大族家或翰林清貴家得寵的小姐。焉知這樣的人家,門戶都看得緊,這些才子莫不是都有那穿牆的遁術?否則如何能見得佳人一麵?還能月下幽會,彼此又互生愛慕,談一場風月,以功成名就了結。”
說罷兀自搖頭晃腦起來,對麵青衫男子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道:“雖沒道理了些,愛聽的人卻甚多。”
麻衫男子扭頭掃了一眼,多數人還沉浸在這一段故事裏,難以從興奮中回過神,神遊著自個兒也能遇上這樣一位傾心愛慕的佳人,當然年紀大的,已經沒了資格真正隻能神往了,而無甚本事的年輕書生,說不得已心動。
他頗為諷刺地搖了搖頭:“幸而是杜撰,或真名真姓真人地這般被大夥拿出來說一番,平白無故壞了佳人的聲譽,那佳人往後還如何抬起頭來做人?說不得,一條白綾結束了性命,這些杜撰者到底還有些良心,沒有指名道姓地壞了人家的聲譽。”
“隻是故事罷了。”
“當”的一聲,麻衫男子將茶盞擱下,湊過來興致勃勃道:“雖則是故事,倘或真遇上這麼一位佳人,倒也是一件樂事,成就一段佳話供大夥消遣。”
手指一指,指向了西街。“這淮安說起來也隻一戶真正的傳書清貴世家大族,恰好便是哥哥要去拜訪的這戶,弟我初來這幾日,聽得不少當地人的傳言,說陳家的女兒個個如花似玉,哥哥這一趟興許也能遇見一位佳人呢!”
說到興奮處,開始出餿主意,“專往女眷住的後宅去,特別是後花園這樣的地方,說不得就有佳人在彈琴作畫……”
青衫男子斜了他一眼,指了指外頭的天,麻衫男子訕訕笑了兩聲:“這天氣確實不宜在後花園彈琴作畫,倒是可以雨中散步。”
又故作姿態地“咦”了一聲,興奮地自顧自地說起來:“雨天路麵濕滑,雨中散步時不小心崴了腳,這一跤跌下去濕了裙擺豈不叫人心疼惋惜,哥哥你憑空出現,適時接住那要跌倒的佳人,如此有了皮膚之親,那佳人也隻能以身相許了。陳家的女兒與哥哥倒也般配,算不得辱沒了陳家的女兒,也沒辱沒了哥哥……”
越說越不像話,眼風瞥見青衫男子臉色不太好看,麻衫男子這才慢悠悠地住了口,嘀咕了一句:“不過同你開個玩笑。”
青衫男子不鹹不淡道:“你也說那些話本子沒道理,卻這般壞人家的名聲,這樣的玩笑話你覺得能開?”
麻衫男子砸吧著嘴不服氣,“這樣的天氣,初初還覺得甚有情趣,多幾日便覺枯燥乏味,我也不過信口胡說,哥哥莫要動氣了。”
年年到了這個時節,便是這樣沉悶壓抑的天氣,確實有些枯燥了。
明玉擱了筆,揉了揉發酸的手腕,立在案牘前碾磨的青桔立刻轉身去倒了茶來,勸道:“小姐寫了這半日的功夫,不如歇歇吧?橫豎明兒傍晚老太太才能回來,奴婢估摸著小姐也寫得差不多了。”
明玉環視一圈,兩個小丫頭在南窗下打絡子,手法熟練,看得出是慣會做這些事兒的。她收回目光,落在左手邊寫好的字帖上。接了青桔遞來的茶盞,吃了一口放鬆了身子,愜意地靠著椅背:“還有一個時辰便能抄好了,你去看看太太回來了沒有。”
陳老太太信佛,一個月有半個月吃齋,這幾日寶林寺有個法會,陳老太太去了。臨行前囑托明玉抄一份《金剛般若波羅蜜經》,雖沒說什麼時候要,但四太太顧氏又叮囑了一遍,叫明玉盡快抄錄好等陳老太太回來便給陳老太太送去。
即便四太太不叮囑,老太太吩咐下來的事兒,明玉也不敢怠慢了。是以這兩日,她早起去顧氏屋裏請了安,便回來抄,午飯去顧氏屋裏伺候顧氏吃飯,回來後繼續抄,直到晚上請了安吃了晚飯歇下。倒不覺得這幾日過得枯燥。
周嬤嬤滿臉喜色地進來,一邊朝明玉見了禮,一邊喜滋滋地道:“王家來了人!”
明玉不由得抬起頭,笑著附和了一句:“家裏要辦喜事了。”
“可不是呢!”周嬤嬤很高興,仿佛這喜事是落在她頭上,喜滋滋地道,“王家送了好些東西來,三太太正忙得不可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