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3 章(3 / 3)

大牢裏潮濕陰暗,充斥著刺鼻難聞的味道,這是宋平生三人踏進大牢的第一印象。

縣裏的牢房並不算多,因此許多牢房單間裏塞了許多人,宋平文所在的牢房也是如此。

宋平生三人一步一步來到宋平文牢房前,入目便是稻草鋪底的地麵,以及四個蓬頭垢麵看不出模樣的犯人,入鼻的是牆角尿桶發出的陣陣騷臭味,入耳的是沒臉大的窗口發出的陣陣呼嘯的風聲。

三人皆是第一次來大牢探監,看到大牢裏是這副邋遢肮髒的景象,都不免有些消化不了,一時間沒人說話。

這時最靠近尿桶位置的人在稻草和薄被裏翻了個身,餘光裏突然出現三道身影,那身影熟悉又陌生,令他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宋平文就仿佛瀕臨死亡的人突然看到救星,身體中潛藏的能量一下子迸發出來,猛的從被窩裏跳出來,兩步跨到牢門前。

因為他動作太大,中間踩到一個人的腳,那人當即目露凶光瞪過去,眼中的煞氣遮擋不住,還極囂張地罵了幾句,看樣子要不是門口有人,他恐怕已撲上去揍宋平文一頓。

而宋平文隻敢忌憚地弓腰道歉,態度不可謂不諂媚低下,他現在的樣子,就仿佛是一隻落入狼群的羊,隻有被欺負被欺壓的份兒,好不可憐。

可是宋平文在意不了那麼多,他雙手緊緊抓住牢房門柱子,泛著紅絲的左眼亮度驚人,激動得話都說不利索:

“娘,大哥二哥,你們是,是來帶我回家的嗎?你們快救救我,我不能再在大牢裏待著了,不然我會沒命的!”

他攤開手,露出新傷添舊疤的手心,以及皴裂到皮肉都綻開的手背,總而言之,兩隻手粗糙得沒眼看。

不僅如此,短短幾個月,宋平文竟然瘦得臉頰凹陷,雙眼無神,臉上還被人打得鼻青臉腫的,再加上胡子拉碴和結塊的頭發,簡直不成人樣,恐怕還沒路邊的乞丐體麵。

這樣落魄的宋平文,與考上童生時的意氣風發,判若兩人。

看到這樣的宋平文,錢玉蘭心一抽一抽的疼,踉蹌著後退一小步,還好被宋平東扶穩。

宋平文見到他娘心疼成這樣,心裏更添了幾分底氣,一臉祈求地凝望著錢玉蘭,苦苦哀求:

“娘,我知道你心裏還是疼我的……娘,這回我真的知道後悔了,以前,以前是我太年輕,不知道好歹,現在我知道了,這世上隻有您是真的對我好!再沒有其他人像您這般真心待我了……”

“娘,我真的錯了!”

說著說著,宋平文的眼淚掉了下來,與掛著的鼻涕一相逢,那便勝卻人間無數惡心的東西。

宋平生和宋平東對視一眼,他宋平文哭得倒是真情實感,可是讓他們相信宋平文經過幾個月的磨練,一下子就洗心換麵?他們不信!

不僅他們不信,連他親娘錢玉蘭都不信,可畢竟是從她肚子裏出來的兒子,她明知道沒幾分真,她的心還是跟著抽疼。

錢玉蘭不想再聽下去,垂下眸子,袖子下的指甲狠狠掐進肉裏,疼痛才能讓她冷靜下來。

“你別說了,我不是接你回家的。”錢玉蘭眼沒抬眼,隻平鋪直敘地說道。

還在哭慘的宋平文仿佛突然被人掐住脖子,剩下的話全部吞進肚子裏。

下一刻,宋平文爆發出更大聲的動靜。

“娘,你要相信我啊!我是你親兒子!你千萬不能不管我啊!”他扯著嗓門大喊大叫,力氣大得牢房的柱子都被晃得“吱喳”作響,仿佛要散了架一般。

“娘,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以後什麼都聽你的,你千萬別不管我,這大牢我真的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我難受啊!”

宋平文幾乎是歇斯底裏地喊道,道歉認錯或許不是真情實意,但是他想出大牢的心卻比黃金還真。

自從他被關進大牢,這幾個月來他嚐盡了人生的艱苦,吃不飽穿不暖睡不好,每天一睜眼就要去勞改幹活,辛苦不必多說,受傷是常有的事情,牢卒更是不把他當人看,天天拿鞭抽他,現今身上一堆的傷,睡覺都疼。

這些還是白天受的苦,到了晚上,同牢房裏另外三個大漢動輒對他拳打腳踢,不管有沒有理由,因為牢獄生活太乏味,他們就折br磨他用來取樂……

可是這三個人皆是殺過人的犯人,一身煞氣,根本不是他一個文弱書生能比的,他反抗過兩次,後來差點小命都被折br磨沒了。

從此以後,他再也不敢有反抗的心念頭,隻能唯唯諾諾,伏低做小。

宋平文前半輩子順風順水,見過最大的惡意也不過是被親妹妹戳瞎眼睛,把宋婉兒跟牢房裏這三位窮凶極惡,還殺過人的煞神相比,壓根不值得一提。

在牢獄裏度過非人的幾個月後,如今宋平文哪裏還記得仇恨,如今他腦子隻有一件事,那就是離開這兒,離開大牢,能留著一條狗命就該千恩萬謝。

果真,這世上還是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

人,終究還是怕死的。

不知何時,錢玉蘭已是淚流滿麵,但她始終不與宋平文對視,控製自己不去想宋平文受的苦,而是捂住耳朵,喘著粗氣從牙縫裏擠出字,一字一句地道:

“宋平文,我來是要告訴你,我這個當娘的對你已經是仁至義盡。從今往後,我錢玉蘭就沒有你這個兒子!以後你好也罷,壞也罷,都跟我沒關係,你自己好自為之!”

最後一個字落下,錢玉蘭捂著嘴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背影卻有幾分說不出的蕭索。

錢玉蘭這番話不啻於一道晴天霹靂,劈得宋平文腦子一陣陣發懵,眼前景象都開始模糊。

等他醒過神來,他已經扶著柱子癱坐在地上,渾身被人抽幹了力氣一般,腦子更像被人砍過,鈍痛感襲來,他疼得說不出話來

他的娘,不要他了……

他的娘,怎麼能不管他呢?

做母親的怎麼能不要自己的孩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