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彭澤那廂真的有什麼變故了。

季重蓮倏地站了起來,麵色凝重,“或許我真要往彭澤走上一遭了。”

再怎麼說裴母也是裴衍的親生母親,她的婆婆,就算倆人處不來她也不會希望裴母有什麼意外發生,而且是在裴衍不在上京城的日子,若是他回來了,她又如何交待?

眼下裴氏又跟著季寧在任上,她也不好去打擾他們一家人寧靜的生活,這事她一人也應該能夠辦妥。

敏福郡主如今懷孕了,季重蓮不好將幾個孩子托給她照顧,再說季芙蓉與季海棠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想來想去她還是決定將三個孩子帶在身邊一起去彭澤看望他們的祖母,就算裴母心裏有什麼不痛快,見到幾個孩子也應該會開心的吧。

到了彭澤住上幾天,之後還能順道回丹陽看看季老太太與胡氏他們,總歸在上京城事情不多,她也能討得這個閑。

也許一去又是好幾個月,季重蓮對采秋與朱管事好好交待了一番,這才帶著孩子們啟程。

安葉是必定要隨行的,浣紫與琉璃連同竹葉竹青她都帶上了,譚護衛長離去後楊凡便肩負起了將軍府的護衛差使,這次點了五十名得力的護衛隨行,至於暗衛方麵有安葉暫時安排了一些,足夠應付這次的遠行。

開了春後江麵上的冰已經化開了,季重蓮選擇了一半陸路一半水路,時間上要縮短了些,當然也給了幾個孩子適應的時間。

等到他們到了彭澤裴母棲身的那座庵堂時已是六月下旬了,天氣濕熱,午後的知了一撥撥地躲在樹後幹啞地叫著,那聲音聽起來尤其聒噪。

霜姐兒隨意地撿了個石塊往樹梢上一扔,像是打中了什麼,不過蟬鳴聲卻是更響了,她不得不用手掌蓋住了耳朵,不滿地嘟了嘴,“總有一天我要將你們給全滅了!”

元哥兒在一旁拍手起哄道:“姐姐好厲害!”興奮之情溢於言表,看著一旁高高的大樹,似乎還想蹦過去爬上幾下。

季重蓮看了元哥兒一眼,笑著搖頭:“瞧這皮猴,剛才在車上還睡得迷迷糊糊的,一落地就徹底清醒了。”

箏姐兒在一旁抿著唇偷偷笑,上前牽了季重蓮的手,仰頭道:“娘,咱們快去看看祖母吧!”

季重蓮點了點頭,又招手喚了霜姐兒與元哥兒,“回頭咱們再來捉蟬,眼下先去看看你們祖母!”

若是裴母知道幾個孩子到了庵堂不在第一時間卻看望她,指不定回頭便要數落季重蓮沒將他們給教好,這樣的罪責她可不想擔,再說看望長輩也是一種尊敬的表現,孩子們也該這樣做才對。

霜姐兒正擼了袖子,似乎也想爬上樹去探個究竟,此刻被季重蓮一喚隻能收手,她知道她娘不常發火,但娘說的每句話都要聽,不然回頭可有她的好果子吃,這才牽了元哥兒的手附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倆人又歡歡喜喜地奔了過來。

季重蓮笑著捂了唇,“看看,這兩姐弟才像是一對雙呢,咱們箏姐兒更像姐姐!”

箏姐兒抿唇直笑。

霜姐兒不甚在意地吹了吹額前垂下的流海,拉著元哥兒大搖大擺地走在了前麵,“咱們先去看祖母了!”

季重蓮使了個眼色,安葉趕忙帶著幾個護衛跟了上去,留下楊凡帶著一隊人馬在身後跟隨。

裴母住的院落較僻靜,不經過庵堂從另一邊的小角門就可以進入,平日裏甚少人出入,所以守門的老尼有些驚嚇到了,待季重蓮他們說明來意這才放了人進去,隻是大部分的守衛都在外圍候著,除了安葉外,楊凡隻帶了幾名護衛隨行左右。

裴母住的是個兩進的院落,照顧她的婆子住在外院,兩位宮嬤嬤與她住在內院裏,不過此刻這個院落很是清靜,陽光直射在院落的空曠處,明晃晃地曬得人眼花。

“有人嗎?”

安葉推門而入,第一進裏明顯沒有半個人影,不免讓人生疑。

季重蓮也覺出了不對,忙將幾個孩子護在身後,琉璃浣紫連同著竹葉竹青將她們都圍了一圈。

楊凡也敏銳地察覺出了哪裏不對,一個眼色過去,幾名護衛立時便分散來來,小心翼翼地探查著周圍的動靜。

“夫人?”

安葉問詢地轉過了頭來,這裏的氣氛太不尋常了,讓她嗅出了一絲危險的意味,她在等著季重蓮下決定,到底是進去還是離開?

看來的確是出了什麼事,季重蓮默了默,不過他們既然來到了這裏,總要確認裴母的安危才是。

季重蓮對安葉點了點頭,“進去看看有沒有人,小心些!”

中堂的門大開著,一眼望進去便能見著那一明兩暗的三間正房,還沒等安葉跨進去,虛掩的門縫裏便傳出了一道沙啞低沉的女性嗓音,帶著一種舒緩的腔調,好似一切已經盡在掌握了一般,“可是裴夫人來了?”

明明該是記憶中熟悉的聲音,卻因為變了調子讓人感到有幾分陌生,季重蓮一時之間卻想不起這聲音的主人到底是誰。

安葉趕忙退走幾步,一手撫向了腰間已是十足戒備的模樣。

楊凡對身後的一名護衛交待了幾句什麼,隻見那護衛悄聲地出了院子,他則拔劍上前與剩下的幾名護衛一起擋在了季重蓮和孩子們的跟前,側身道:“夫人,這裏不對勁,您帶著孩子們先退出去!”

安葉也轉身對季重蓮點了點頭,顯然她也讚成楊凡的說法。

“且慢!”

那道聲音又響了起來,夾雜著幾絲低笑,“裴夫人,眼下你還不能離開,若是你還顧忌著裴老夫人的性命,我要你一個人走進來!”

“娘!”

幾個孩子都抓緊了季重蓮的裙擺,麵上露出驚惶的表情。

“別怕!”

季重蓮搖了搖頭,盡量安撫著幾個孩子的情緒,又向屋內高喊了一聲,“你說老夫人也在裏麵,我怎麼知道是不是真的?”

“嗬嗬……”

那人低聲笑了起來,似乎在裏麵吩咐了什麼,漸漸地原本虛掩的門縫打開了一邊,先是露出了一截褐紅色的裙擺,慢慢地裴母整個人都出現在眾人眼前,隻是她的脖子上抵著一把雪亮的匕首,能夠清晰地印出她驚恐的眼神,她的嘴啊啊地張著,似乎想說些什麼,卻隻現出半截血紅色的舌頭!

“啊!”

季重蓮身後的竹青驚叫了一聲,恐懼地蒙住了眼睛。

竹葉在一旁打著顫,雙腳完全是僵住了。

琉璃與浣紫畢竟要沉靜許多,剛開始的恐懼過去倆人趕忙側身擋在了孩子們跟前,避免讓他們看到這一幕。

季重蓮咬緊了唇,雙拳在袖中瑟瑟抖動著,卻不是因為懼怕,而是憤怒!

裴母雖然與她意見相左,她卻從未希望過她受到任何傷害,畢竟那還是裴衍的母親,他們孩子的祖母。

可眼下她看到了什麼,憔悴的容顏,深陷的眼窩,驚恐無助的眼神,以及被人剪去的半根舌頭,如今的裴母甚至連求救的話語都喊不出口,隻能發出破碎的咿呀聲,猶如孩童學語。

“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很,”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若是裴夫人不肯獨自進來,那麼我就要……”隨著她的話語,那個手持匕首的人又用力了一分,刀鋒入肉滲出了血絲,裴母臉上現出了一絲痛色。

“快住手!”

季重蓮揮手向前一步,“我進來就是,公主拿一個老人家相挾未免有失風度!”

是的,通過那人的幾句話她不斷地在腦中回想,是誰在與她為敵,是誰會與她為敵?

腦中一一排查過濾,再結合近來發生的種種,季重蓮這才作出了大膽的推測,那個挾持了裴母的人正是從前的朝陽公主無疑。

嶺南王兵敗後,朝陽公主跟隨著李照遁逃,原本嶺南已經被宣同總兵攻占了下來,後來不知道怎麼的又回到李照的手裏,但在那之前他們可少過那四處奔逃亡命天涯的日子。

而到了眼下,如此恨她,恨裴家的人,又敢做出這種事的女子除了朝陽公主還會有誰?

“沒想到我刻意壓低了嗓音都還能被你給聽出來,果然是好耳力,既然知道是故人,裴夫人何不進屋一敘?!”

朝陽公主冷冷一笑,打開了另一邊的門,她一身墨藍色繡雲紋的暗銀長裙,束著湖藍色的腰封,全身無一華美的飾物,倒是與從前總是豔光照人的她大相徑庭,而那張原本明麗的臉龐此刻已是多了一層陰狠,她的目光向外掃視了一圈,這才道:“看來今日來的人不少嘛,竟然還有幾個孩子……”說罷唇角泛起一抹陰鷙的笑來。

那不懷好意的目光讓季重蓮心中陡然一滯,隻覺得背脊一陣發寒,趕忙轉身對楊凡厲色吩咐道:“還不帶他們出去,這是命令!”說著毅然轉身向屋內走了進去,隻是在經過安葉時暗暗對她使了個眼色。

楊凡還想說什麼,安葉已是對他搖了搖頭,當務之急是保護孩子們先撤出去,若是裏麵的人真是朝陽公主,他們還要知道這周圍是不是部署了公主的人。

朝陽公主與季重蓮的過節安葉還是知道一二,如今裴母在她的手上,若不依言而行,隻怕裴母必會血濺當場,季重蓮說一不二,此時此地她絕對不會扔下裴母自己逃命的。

眼下也隻有先這麼辦,再伺機救出倆人。

“果然還是裴夫人有膽色!”

朝陽公主拍了拍手掌,與對麵的人使了個眼色,倆人往邊上一側,等著季重蓮跨進了門檻,立馬便關門上栓,掩住了外麵一幹人等焦急探尋的目光。

楊凡咬了咬牙,依著季重蓮的吩咐帶著孩子們退了出去,外麵的形勢不明他要在保證孩子們安全的情況下想出營救的對策。

眼下隻能指望安葉了。

安葉是暗衛出身,她有的手段他不一定知道,而且暗衛都聽她指揮,若是有什麼變故在他還沒能反應之前也隻能希望安葉能在第一時間阻止意外的發生。

屋內的門窗在同一時刻都關閉了起來,默淡的光線讓季重蓮一時之間有些不適應,她微微眯了眼,待適應了光線後目光才在屋內掃了一圈。

朝陽公主此刻已經端坐在正中的交椅上,左右各站了一名女侍衛,腰間配著長劍,腳上的靴口還露出一截匕首的刀柄。

裴母已經被棄在一旁,此刻她仿佛已經失去了主心骨一般,隻蜷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季重蓮幾步走過去蹲在裴母跟前,想著從前的裴母是多麼地意氣風發精神百倍,可如今卻已經被折磨得不成樣子,心中著實有些心酸,不由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柔聲道:“老夫人不要怕,我一定會將您給救出去的!”

若是裴衍見到眼前的這一幕,隻怕想立時將朝陽公主劈成兩半。

裴母抬頭看了季重蓮一眼,眼眶紅紅地泛著血絲,連眼神都有些飄浮不定,似乎找不到一個焦點,不過目光在掃向她身後不遠處的朝陽公主時卻是止不住地瑟縮了一下,想來這段日子對她心理或是生理造成的恐懼已經很難彌補過來了。

“裴夫人好大的口氣,自己的性命都要保不住了,你還能顧忌到別人的?”

朝陽公主冷笑一聲,“我在這裏等了你這麼久,如今才算等到你來,不過那幾個孩子……”頓了頓,有些可惜道:“原沒料到你竟然會帶了孩子來,不然將你們一家人捆在一起,你說裴衍會不會更著急,更害怕呢?”

季重蓮笑著回過了頭來,一臉從容,“原是你們不能將我夫君怎麼樣,便打上了咱們一家子老弱婦孺的主意,若是被人知道隻怕世子就會英明掃地了!”

“你給我住嘴!”

朝陽公主陰著臉站了起來,一步一步逼近了季重蓮,“這全都是我的主意,和李照沒有一點幹係,你休想拿他說事!”一手鉗住了季重蓮的下頜,迫得她不得不仰麵相望,“裴衍傷了他,我便剪了他母親的舌頭,若不是還要留著她騙你來,我早便結果了她的性命,至於你嘛……新仇舊恨我們總該一起算算了!”

寬大的袖子掩住了季重蓮的垂下的右手,此刻她的手中正握著一支發簪,那是剛才在屋外時她趁著朝陽公主視線的盲點給拔了下來藏在袖中,她並不是毫無準備,或許到了最後的時刻還能給對方致命的一擊。

安葉雖然也假意退了出去,但之後應該會立刻繞回來,她最後的那個眼神安葉應該能懂,再說還有暗衛供安葉差遣,在生死的那一刻她相信安葉一定能夠破門而入,但不是現在。

眼下她要盡量拖住朝陽公主,先想辦法保證裴母的安危。

“好!”

季重蓮一手格開朝陽公主,緩緩站了起來擋在裴母的身前,“你的目的是我,眼下我已經進來了,放她出去!”

“你以為我是傻的嗎?”

朝陽公主笑著搖了搖頭,“多一個擋箭牌在跟前,對我可是有利無害的。”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一刀殺了我?”

季重蓮沉默下來,不知道安葉他們到底是怎麼算計的,若是她現在出手刺傷朝陽公主,他們能不能在第一時間闖進來?或是借此機會扶持了朝陽公主以此拖延時間?

季重蓮握緊了手中的發簪,朝陽公主身後雖然隻有兩個女侍衛,可看她們犀利的眼神沉穩的姿態想必也是高手,她們隔的距離並不太遠,指不定她剛一出手,下一刻她們便到了眼前,所以這時間的銜接要剛剛好才行。

“不,我不是要殺了你,那太便宜你們了!”

朝陽公主冷冷地扯了扯唇角,手一揮,對身後的一名女侍衛道:“去,把她帶出來!”

“她?”

季重蓮怔了怔,她原本已經想要出手了,卻沒想到朝陽公主還有後招,那個“她”指的是誰?

一名女侍衛轉入了內室,不一會便架出了一名衣衫襤褸的女子,女子低垂著腦袋,一蓬亂發像鳥窩一般盤在頭頂上,枯黃的發尾透過窗欞細碎的陽光泛出一點金色,讓人微微覺得有些刺眼。

女子走得很慢,似乎每走一步都要小心地試探著才下腳,她身後的女侍衛也不催促隻慢慢地跟在身後。

季重蓮疑惑地看向眼前的女子,難不成是她認識的?可若是她認識的人,又有誰是值得朝陽公主這般折磨的?

“難不成你不認識她了?”

朝陽公主扯了扯唇角,紅唇勾起一道譏諷的弧度,轉身對那女子說道:“眼前便是裴夫人了,你難道沒有什麼話想對她說嗎?”

女子的情緒似乎有些激動,接著猛然抬起了頭來,一雙空洞的眼睛此刻隻剩下兩個黑洞,眼眶邊盡是腐爛外翻的血肉,再加上那蒼白得盡失血色的臉,看起來恐怕至極,她明明看不到,卻又像在四處尋找著一般,隻啞著嗓子嘶喊道:“季重蓮,你在哪裏?我恨你,我恨你!”

被眼前的景象所驚嚇到,季重蓮忍不住倒退了兩步,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唇,雙眼立刻便泛了紅,牙根被她死死地咬住才不至於失聲驚叫。

若是說裴母的遭遇讓她震驚,那麼眼前的女子卻能讓她體會到心口處緩緩漫延的一陣尖銳的痛,那是來自血脈深處的感應。

沒錯,眼前的女子正是季紫薇,隻是此刻的她已經被人活生生地剜去了雙目,讓人不敢直視。

她同父異母的庶妹,那個在年少時總想著辦法挑她的刺,以至於在婚姻上也不折手段與她作對的妹妹,在季家祖譜上已經被除名的妹妹……沒想到竟然會以這種方式突如其來地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朝陽,你該死!”

季重蓮死咬著唇,直到口中嚐到了一絲腥甜的味道。

季重蓮一直知道朝陽公主的心態有些不正常,從她會戀上自己的侄兒嶺南王世子時便能夠看出,可沒想到她竟然能夠做殘忍到這樣的地步,她到底想要什麼?

“看到自己的妹妹被我折磨成這般,是不是心裏難受了?”

朝陽公主不以為意地輕哼一聲,一把扯住了季紫薇的頭發往前一帶,那張蒼白的臉便立刻湊到了季重蓮跟前來,她忍不住撇過了臉去,隻啞聲道:“你折磨她,隻是想要讓我痛苦嗎?”

“其實我更想折磨的是你最親近的人,例如裴衍,例如你的幾個孩子!”

朝陽公主陰冷地扯了扯唇角,目光垂下,看著被自己攥在手中的季紫薇,就如同看著一隻垂死掙紮的螻蟻,“若不是她好死不死地撞在了我手裏,我也不知道原來還有這麼一種泄憤的手段,你看看她,她和你長得多像啊!”說著已是撩開了季紫薇綾亂的頭發,恁是在季重蓮跟前又湊近了一分。

她對季重蓮的嫉妒源於好幾年前,她雖然已經跟著李照離開了上京城,放棄了她公主的身份與優渥的生活,她已經為他付出了那麼多,可他為什麼還是看不到她的存在。

她最想不通的是那麼多年過去了,季重蓮還是他心底記憶最深的那個女人,這是為什麼?!為什麼?!

她發瘋似地嫉妒,也發瘋似地想要懲罰季重蓮,恰巧在那個時候她見到了四處流亡的季紫薇,於是她滿腔的怨憤終於找到了一個完美的發泄口。

這是季重蓮欠她的,也別怪她報複在她的妹妹身上。

“六妹!”

看著痛苦無助的季紫薇,季重蓮的心在默默流淚,不管從前她們姐妹曾有過什麼過節,到了這個時刻她已經不在乎了。

若是可能,她隻希望季紫薇能夠活下來。

“不要……不要叫我!”

季紫薇咬著牙,一字一字地道:“從我離開季家的那一刻開始,我與你們便再沒有關係了!”雖然是這樣說著,但從她那雙空洞的眼睛裏還是泛出了大顆大顆的水珠,衝涮過那張蒼白如紙的臉,也不知道這是悔恨還是仇視的淚水。

是啊,對於季紫薇來說,這是一場無妄之災,她與朝陽公主能有什麼過節,還不是因為季重蓮,因為她與這個同父異母的姐姐有幾分相似,這才成了朝陽公主泄憤的對象。

季重蓮咬牙看向朝陽公主,一臉的悲憤,“你要怎麼樣才肯放了他們?”

“原本想把你們三個都殺了,但最後想想這或許不是讓你最痛苦的事!”

朝陽公主陰側側地冷笑,看了季紫薇一眼不屑地將她給甩在了一旁,目光轉向了季重蓮,“我原本以為你最勾人的是那雙眼睛,男人看了怎麼都忘不了,所以我才剜了她的,可如今看來你這張臉蛋也不錯,若是被我劃花了去,今後哪個男人還會多看你一眼?”說著已是哈哈大笑起來。

季重蓮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平靜了下來,“放了她們倆,我任你處置!”見朝陽公主根本沒將她的話放在眼裏,又道:“公主此次敢犯險遣入這裏,隨身所帶的侍衛應該不多,如今院外都是我的人,公主真若是將咱們給處置了,隻怕你自己也逃不脫!”

“這就由不得你操心了!”

朝陽公主緩緩逼近,右手在袖袋裏一抹拔出了一把銀亮的小刀,刀身纖細,刀長不過一掌,雪亮的刀鋒尖韌無比,季重蓮毫不懷疑隻要被輕輕一劃,必定是血水橫流。

隨著朝陽公主的逼近,她不得不步步後退,目光掃過朝陽公主身後的兩名女侍衛,她們似乎料定她沒有反抗能力,還隔著還有一段距離,裴母在她身後,而季紫薇也距離她不遠。

朝陽公主已是舉起了小刀,欲對著她的臉龐一劃而下!

就是現在,季重蓮迅速地伸手擒住了朝朝公主那隻握刀的手腕,另一隻手中握著的發簪狠狠地插入了對方的肩膀上,隨著朝陽公主一聲慘叫,那兩名女侍衛反應過來之時已是拔劍撲了過來,季重蓮攥住朝陽公主擋在身前,對著屋外高喝了一聲,“安葉!”

“轟”的一聲,原本緊閉的門窗在同一時間碎裂,幾個黑影躍身而入,刀光劍影之間攔截住了兩個女侍衛的長劍。

季重蓮鬆了口氣,隻覺得腳下一軟,差點癱倒在地。

朝陽公主忍住疼痛,回身狠狠地瞪了季重蓮一眼,笑容陰冷,“沒想到你下手也不弱……不過你顧得了我,可顧得了你的孩子?”

季重蓮心下一滯,轉頭向外望去,而此時院外已經接連地響起了好幾聲轟鳴,濃煙陣陣升騰而起,她臉色一變,已經顧不得許多,推開了朝陽公主便向外奔去,一路奔跑,一路呼喊著幾個孩子的名字。

濃煙之中,她似乎看到了好幾人纏鬥的身影,卻找不到孩子們,這讓她心急如焚,一雙紅唇已是被她咬得血跡斑斑。

突然,在季重蓮的背後斜斜地飛出一隻流箭,身後傳來一聲驚呼,隨即她被人撲倒了過去。

季重蓮努力地想要站起來,卻覺得全身仿佛被巨石壓住了一般,下一刻,她隻覺得眼前一黑已經失去了知覺。

這一覺,季重蓮睡得極不安穩,甚至睡夢中都在不斷地掙紮。

在夢裏,她好似看見了一隻張牙舞爪的巨獸正張開了血盆大口想要吞噬她的孩子們,幾個孩子還那麼小,他們不斷地跑,不斷地哭喊著救命,可那巨獸還是沒有停止腳步,似乎隻有將他們吞吃入腹才會罷休!

突然,巨獸躍了起來,眼見著那一張口便要將孩子們給吞進肚子裏。

“不!”

季重蓮驚恐地叫了起來,整個人陡然坐直了,她的衣衫已經被汗水濕了個通透,茫然四顧,這才發現剛才的一切不過是她夢中的場景。

看著四周並不熟悉的陳設布置,她一時之間還有些分不清楚這到底是在夢裏,還是現實。

季重蓮慢慢地將一切拚湊起來,她還記得腦中最後的影像是升騰的濃煙,奔跑的人影,以及身後那道驚呼……那個聲音好像是琉璃的。

孩子們!

孩子們在哪裏?

季重蓮顧不得許多,趕忙趿鞋下榻,披了掛在隔扇上的外衣就往外走。

安葉碰巧端著溫水而來,看著季重蓮趕忙迎了上去,關切道:“夫人,您該多歇息一會兒。”

“孩子,”季重蓮攥緊了安葉的手腕,急聲道:“孩子怎麼樣了?”

“他們都沒事,我已經將他們安置妥當了。”安葉笑著點頭,“要不夫人梳洗了再去看他們,不然您這模樣反倒要讓他們擔心了。”

“他們真的沒事?”

季重蓮紅著眼眶問道,心中還有些不敢置信的感覺,就在不久前她還經曆了生死的磨難,她差點以為她要永遠失去她的孩子們了。

“真的沒事。”

安葉肯定地點頭,“老夫人與季紫薇我也一並救了出來,隻是朝陽公主……還是讓她給逃了。”

“逃了就逃了吧,隻要人沒事就好。”

季重蓮平靜地點了點頭,在經曆過種種之後,她深刻地明白沒有什麼比生命更重要,想到這裏她不禁又問道:“琉璃和浣紫是不是在照顧孩子們?我最後好似聽到了琉璃的聲音……”

“琉璃為了救夫人您背上中了一箭,不過眼下已無大礙,浣紫在照顧著她。”

安葉這一說,季重蓮心中不由又是一緊,趕忙轉身進了屋,一邊梳洗一邊問道:“咱們眼下在哪裏?”

安葉道:“我在附近賃了個小院子,咱們暫時在這裏歇腳。”

季重蓮梳洗之後換了一身淺紫交領的六幅綾緞長裙,頭發隻鬆鬆地挽了個垂髻,插一支碧玉簪,也顧不得多看一眼鏡裏的妝容,急急地跟著安葉來到了孩子們的住處。

經過了一天的奔勞與疲憊,眼下夜幕降臨華燈初上,用過了晚膳孩子們都早早地在榻上安眠了。

見到季重蓮到來,竹葉竹青正要起身行禮,被季重蓮揮手止住了,她輕輕地走到床邊,就著榻沿坐了下來,看著熟睡的三個孩子她心中終於安定了下來,覺得白日裏的一切就好似一場惡夢。

“他們可嚇到了?”

季重蓮轉頭看向安葉,“有沒有問起什麼?”

“是有些嚇到了,”安葉走上前來,點頭道:“幾個孩子都想來找您,我告訴他們您累了正在休息,等著他們睡醒了一覺就能見到您了。”頓了頓,又道:“霜姐兒還問到了老夫人和朝陽公主……”

“這事我回頭再與他們解釋,眼下他們平安便是最大的幸事。”

季重蓮站了起來,流連地看了幾個孩子一眼,終是邁步而出,“去知會楊凡一聲,我一會兒要見他!”

眼下她要先去看看琉璃與裴母,至於季紫薇……她要好好想想應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琉璃的傷勢不在要害,大夫來診治包紮後又給她開了幾副湯藥,囑咐她這幾日都要臥床休息。

浣紫在一旁細心照顧著,看著倆人均無大礙,季重蓮這才轉去了裴母那廂。

安葉在一旁道:“老夫人想必是受驚嚇過度,見著人還有些怕,我在這裏雇了兩個丫環侍候她梳洗,眼下剛剛用了晚膳。”

季重蓮點了點頭。

推門進屋時,裴母雖然是背對著門,但聽見聲響顯然還是瑟縮了一下,季重蓮幾步上前含著熱淚握緊了她的手,“老夫人,讓您受苦了!”

“嗚嗚……”

裴母張了張嘴,卻隻能發出破碎的聲響,那眼淚卻像斷線的珠子一般落個不停,顯然是傷心到了極處。

從前養尊處優慣了,即使他們裴家敗走上京城,憑著從前的積蓄家業她活得也沒有多辛苦,更別說在裴衍立為朝中新貴時她還著實風光過一陣,可這段日子的遭遇讓她如墜地窟,深切地了解到了什麼才是悲慘。

季重蓮拍了拍裴母的手安慰了幾句,轉身便讓丫環取來紙墨,有些事情她想要了解,相信裴母也想說給她聽。

倆人一番筆墨交流後,季重蓮這才知道原來朝陽公主遣入庵堂已有兩個來月,除了外圍的守衛被他們挨個拔除了外,照顧裴母的婆子與那兩個宮嬤嬤也被她命人殺害並拋屍,而反倒讓自己的人易容照常打理著院子裏的日常事務,這才沒有讓外人發現。

裴母飽經恐嚇與虐待,還以為朝陽公主會要了她的性命,沒想到剪掉舌頭之後她竟然還能活著,隻是再也不能說話了。

朝陽公主他們在來之前便已經想好了退路,裴母的正屋內室裏被鑿開了一條秘密的通道,一直通向外麵,能夠繞過庵堂到一處偏僻之地,而朝陽公主就是由這條通道逃生的。

裴母也不知道季紫薇是誰,隻知道秘道裏一直關著一個人,並且隨時有侍衛看守著,倆人一個瞎一個啞,也根本無從交流。

“老夫人,等這裏的事情料理妥當了,您便與我一同回上京城去!”

季重蓮又安慰了裴母幾句,侍候她上床休息,又讓那兩個丫環輪流值夜照顧著,這才放心離去。

庵堂裏發生了種種意外,死傷無數,楊凡需要到知縣衙門裏交待一番,並且上報了朝陽公主秘密遣入彭澤一事,眼下已有官兵在四處追剿,想必是再不會出現在他們眼前。

楊凡回到小院來見季重蓮時已是戌時末,他沉重地向季重蓮回稟,“夫人,這次咱們死去的弟兄有十八人,傷了九人。”

當時楊凡帶著孩子們退出去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將他們盡量送到安全的地方,自然是離庵堂越遠越好,浣紫與竹葉竹青都跟著去了,隻琉璃還與他們一道守著不肯離去。

他也沒料到周圍竟然被人提前埋了火藥,還來不及排查便出現了人員傷亡,他們隻能拚死一戰,到了最後盡數殲滅到敵方之人也不過八個,若不是對方有預謀的突襲,他們的傷亡絕對不會這般慘重。

季重蓮沉默了一陣,這才開口道:“活著的人盡量醫治,死去的人厚葬,家屬的撫恤銀子回頭去將軍府支領,若是哪家人有困難的,你了解清楚後再告知我。”

“是,夫人。”

楊凡點了點頭,“屬下已經將今日之事告知了知縣大人,若是那一幫亂黨還在彭澤境內,一定逃不出追剿。”

季重蓮緩緩搖了搖頭,今日之事對他們來說發生得太突然,但對朝陽公主那一夥人來說卻是計劃已久,隻怕這一走便是再難覓蹤跡。

仰靠在背後的交椅上,季重蓮疲憊地歎了口氣。

今日發生的事情她還要寫信告訴裴衍,關於裴母的事她有些無法啟口,甚至心裏還有著一份內疚,若是裴衍收到了信會不會與她一樣的想法?

若不是他們將裴母送到了庵堂裏,她或許便不會遭遇這一切,原本精明強悍的女人,眼下卻猶如驚弓之鳥一般,恐怕在很長的一段日子裏在庵堂裏經曆的種種都會成為她揮之不去的惡夢。

為了受傷的人考慮,季重蓮決定在這裏多呆一段時日,至少等著他們能夠繼續前行了再啟程,但因著裴母也在一旁她原本打定了主意要去丹陽隻怕也是不能成行了。

而另一方麵她還在等著有關於朝陽公主確切的消息,這個女人雖然凶狠如狼卻又狡詐得猶如一隻蠍子。

雖然朝陽極有可能已經逃離了這裏,但若是她還潛伏著伺機而動怎麼辦,她不能再冒這個險,所以寧願等久一些。

還有季紫薇的問題,她總得麵對。

有另兩個丫環伺候著季紫薇,聽說這幾天過去她也慢慢平靜了下來,隻是極其排斥季重蓮,壓根不想見到她。

對於季紫薇會有這樣的態度她也能夠理解,隻是長久下去也不是辦法,總得將人給安置了,若是他們離去了,難不成要將季紫薇一人扔在這裏嗎?

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這處小院的西北角架了個葡萄架子,架下的陰涼空地裏砌了個涼亭並四張石凳,季紫薇正獨自坐在涼亭下,眼睛上包著一圈白色的紗布,她仰著脖子,似乎能感覺到細碎的陽光透過藤架灑在臉上,很溫熱的感覺,隻是照在眼睛上時讓她覺得有些疼痛,忍不住撇開了頭去。

季重蓮踩著輕巧的步子慢慢地靠了過去,在葡萄架下緩緩站定,喚了聲,“紫薇!”

季紫薇身子一僵,反射性地想要走開,卻不想剛剛站起來膝蓋便碰在了另一張凳上,她痛呼一聲又跌坐了回去。

季重蓮趕忙上前來扶住了她的手臂,“逃避是沒有辦法的,你能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

“我恨你,季重蓮,我恨你!”

季紫薇咬緊了牙根,整個身子仍然止不住地顫抖,她無法忘記那剜目之痛,那種痛深如骨髓,她幾度以為自己就要這樣死去,可這命偏偏硬得……若不是季重蓮,這一切的痛苦都不會被加諸在她的身上。

“是,你是有理由恨我!”

季重蓮輕聲一歎,坐在了她旁邊的石凳上,“若恨我能讓你堅強地活下去,那麼便一直恨著吧!”

季紫薇張了張嘴,唇角都在抖動,半晌後,兩行淚水終是順著眼眶滑落,很快便在胸前浸濕了一片,她哽咽道:“我什麼都沒有了,姨娘不在了,秦子都也死了,連舅舅都棄我而去,我眼下也是個廢人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季重蓮默然,若是換作她是季紫薇,隻怕也覺得生無可戀吧,可那到底是她的妹妹,也許她從未真心關懷過她,卻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尋了死路。

想到這裏,季重蓮不由試探地問道:“若是你覺得這裏不錯,我便將這裏買下來,會有人侍候你的生活起居,而我……而我得空了我也會來看你,若是你不希望在這裏的消息泄漏出去,那麼我便誰也不說,好嗎?”

“你這是在可憐我嗎?還是因為內疚?”

季紫薇低垂著頭,聲音悶悶地傳了出來,“我從前可對你一點都不好,若是為了這次的事情你想要彌補我……”

“隨便你怎麼想吧,我隻是想要你活著,不再過那東躲西藏的日子,不管怎麼樣,活著總歸是好的,有些人想要活著,卻已經沒有了這樣的機會。”

季重蓮是想起了這次隨行的護衛,也許有很多人她都不認識,甚至記不得他們的樣子,可就是他們為了保護她和孩子們獻出了生命,她心裏不可能沒有觸動。

季重蓮緩緩站了起來,她來找季紫薇也並非一定要和她把手言歡,有些東西是深植在骨髓裏的,不會輕易改變,也許等著時間的流逝,不管是那強烈的恨還是激烈的感情也終是會變淡一些了吧。

到了七月底終於有消息傳了回來,說是在前往嶺南的路上發現了朝陽公主一行的蹤跡,原本有人攔截他們,不過李照親自率了一隊人馬來接應,他們終於是衝破阻礙殺回了自己的大本營。

至此,季重蓮也能放心啟程了。

季紫薇留在了這裏,他們離開時她的情緒也已經好了許多,至少會自己找些事情做,不會整天悶在房裏一言不發,這也許是個好現象吧。

季紫薇的事她隻寫信告訴了四太太胡氏,連季老太太與四老爺季明宣都不知道。

胡氏悄悄地來彭澤探望了他們一眼,看到季紫薇如今的模樣也不甚唏噓,有些事情真是命中注定,若是季紫薇能夠安分一些不被她舅舅的讒言所蒙蔽出逃,也許今天也不會是這樣的下場。

季重蓮托了胡氏她不在的時候多照看著季紫薇,她遠在上京城,來回這裏一次也不容易。

胡氏應承了下來,讓季重蓮安心啟程,每個月她都會抽空來陪陪季紫薇的。

回上京城的路上有幾個孩子陪著裴母,她也算漸漸打開了心結,隻是對生人的靠近還是有些戒備,一回到將軍府後便立馬前往了自己住過的院子。

季重蓮在丹陽時便寫信告訴了裴衍這事,回了上京城後又讓人給裴氏遞了消息,若是有個能開解她的親人陪在身邊,裴母一定能更快地好起來。

時光飛逝,轉眼又過了兩年,這一年霜姐兒七歲,而箏姐兒與元哥兒也滿了五歲。

皇上終於決定對嶺南用兵,聽說連發了七道兵符,除了調集甘肅、遼東、宣同幾方兵力從東西夾擊,還截住了北方的出口,並與南疆結成了同盟,務必要將李照給困死在嶺南。

李照雖率兵積極突圍,但奈何兩方兵力懸殊,終被逼直死角。

甘肅總兵裴衍彎弓搭箭直指李照的心窩,在那樣的險情之下卻有一名小兵突然撲到了李照的身上生生為他受了這一箭,隻是因為發箭之人力道太猛,那箭終於透胸而過穿進了李照的胸口,倆人當場殞命。

事後有人證實為李照擋那一箭的小兵正是朝陽公主所扮,他們倆人的不倫之戀也在那一刻化上了一個句點。

勝利之師凱旋而歸,裴衍立了首功,被皇上封為忠勇侯,東方透功勞也不低,被封了伯爵的頭銜,倆人都被賜了丹書鐵卷,並載入了大寧朝的建元史策中。

至此,朝廷的局勢又有了一番新變化。

戰爭的成敗朝廷的興衰對於季重蓮來說並不是最重要的事,她開心的是她最愛的男人終於回到了她的身邊。

甘肅局勢穩定,在裴衍的努力下水利事業也得到了一定的發展,除了起初那兩年部分縣還受過旱災,到了這幾年通過水庫的利用在旱時也能澆灌田地,保證百姓的基本生活需求,總算是無病無災地熬了過來,相信今後也會越來越會。

畢焰跟隨著裴衍參加了對嶺南之戰,聽說他一人便斬了對方幾員大將,之後裴衍卸任後保舉他為甘肅總兵,皇上幾經斟酌之後還是采納了這個建議。

瑛虹這回總算是跟對了人,不僅為畢焰順利產下一子,還抬了貴妾,身份地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隻是平靜的日子才沒有過多久,卻突然傳出皇子猝死的消息,整個宮廷亂作了一團。

嶺南之站後裴衍本想向皇上辭了差使安心歸隱田園,可皇上沒答允,恁是將他調回了身邊掛了個閑職,就算沒事當個顧問或是參謀也由得他。

這樣下來裴衍更是自由,也有了更多的時間陪伴妻兒,皇上能夠退讓到此地步,季重蓮也知道不能步步緊逼,也就等著日子的過去,指不定哪一日皇上便想通了呢?

可是還沒等到皇上那裏的好消息,宮裏便出了這等大事,裴衍也連夜被皇上召進了宮中。

季重蓮在家中焦急地等待著,這一等便是三天。

裴衍一臉憔悴地回了侯府,季重蓮趕忙迎了上去扶他進屋,又命人送上飯菜,準備熱水。

一通忙碌下來,裴衍拉她坐在旁邊,臉色沉重地道:“宮裏出了大事,二皇子與三皇子相繼殞命,大皇子與小皇子眼下雖然是救活了過來,可身體還是虛弱得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不成是中了毒?”

季重蓮緊張地問道,若是這樣那這完全是針對王儲的一場謀殺,得利的人又會是誰?

表麵上看四個皇子無一例外地受到了傷害,但最後活下來的卻隻有大皇子與小皇子,而在他們的背後卻站著皇後與皇貴妃。

難道這不僅僅是一場儲君之爭,還是一場後宮之爭?

“的確是中了毒。”

裴衍表情凝重地點頭,“眼下皇上已著東方大人徹查此事,不管怎麼樣相信不久之後就會有個結果。”

“僅僅是這樣嗎?”

季重蓮敏銳地感覺到事情不止於此,不然裴衍的凝重與掙紮又來自哪般,他們夫妻近十年難道她還看不出來嗎?

裴衍握緊了季重蓮的手,在她耳邊低聲道:“皇上也中了毒!”

季重蓮震驚地捂住了唇,“這……嚴重嗎?”

裴衍沉重地點了點頭,“比咱們想像中都要嚴重,不過這個消息隻有我與蔣大人和東方大人知曉,皇上中的是慢性毒,隻怕被下毒的日子已不短,如今已經毒入骨髓,時日已是不多了……”見季重蓮一臉的驚駭,頓了頓才又道:“而幾位皇子中的卻是即時發作的毒素,所以才有得救。”

季重蓮沉下了心來,但一雙手卻在止不住打顫,這絕對是一場有預謀的奪嫡之戰,隻怕上京城裏又要變天了,卻不知道這最後的贏家會是誰。

若是皇貴妃倒了,敏福郡主與季崇宇怎麼辦,連帶著他們一家子或許都要受皇後忌憚,這絕非是她想見到的事。

“這到底是皇後娘娘還是貴妃娘娘……”

裴衍按住了季重蓮的手,左右看了一眼,這才謹慎道:“眼下還不確定,但若真是貴妃娘娘,蓮兒,我是絕對不會站在她那一邊的!”

“我明白!”

季重蓮點了點頭,淚水卻止不住地滑落了下來,“皇上對你有知遇之恩,如今更是臨終相托,就算是為了道義,你也絕對不能站在殺人凶手那邊。”

若真是皇貴妃所作,那最後敏福郡主得有多傷心啊,她與季崇宇的兒子如今還不到三歲。

“你能明白就好。”

裴衍點了點頭,又道:“不過當日你對貴妃娘娘的承諾就……”

“那承諾是我做的,婦人之言,與你有何幹?”

季重蓮抹幹了眼淚,抬頭道:“若是貴妃娘娘怪罪下來,我自然一力承擔,但若她真地是違背了良心與道義,那麼我就算受人唾棄也絕對不會站在她那邊的。”

裴衍拍著季重蓮的手安慰道:“我怎麼會讓你一力承擔,咱們是夫妻自然要禍福與共,放心吧,她不敢拿你怎麼樣的。”

季重蓮扯了扯唇角,輕輕依在裴衍的肩頭,“如今事情還沒個定數,咱們眼下下結論還為時過早,皇後娘娘那邊動靜如何?”

“倒是比我們想像中還沉得住氣,皇後娘娘與皇貴妃娘娘都沒什麼變化,隻是皇上那裏已經免了後宮嬪妃的覲見,她們誰也見不著皇上,所以無從得知皇上的近況……”裴衍眸子微眯,一道厲光閃過,“當然,除了那個下毒害皇上的人或許已經料到了什麼。”

“那你們要密切注意朝中大臣的動向,還有柱國公那裏,西涼隔得太遠,我總覺得若真是皇貴妃所為,那麼遠水解不了近渴,等著上京城局勢已定時,隻怕西涼王都還沒趕到。”

季重蓮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在私心裏她自然更偏向於皇貴妃那方,這也是人之常情,但若是非要在理智與親情間做個決斷,她也會毅然決然地站在正義與公理的一方。

自這事以後裴衍每天奔走於宮廷與侯府之間,早出晚歸十分地忙碌,幾個孩子就算想要見他一麵也不容易。

好在孩子們很懂事,就連從前最調皮的元哥兒也能靜下心來練字,沒有纏著季重蓮鬧騰。

霜姐兒跟著安葉每天有規律地習武健身,如今兩個成年人輕易都近不了她的身,再加之她動作靈巧,輕功更是一絕。

箏姐兒眼下已經開始學習繡活,季重蓮給了她一方月白色的絹帕,不過幾天的功夫她便在上麵繡了一朵薔薇花,雖然針腳不平繡工生澀,但看那花是花葉是葉的已經像模像樣了。

幾個孩子的變化季重蓮看在眼裏也覺得欣慰,眼下便是等著宮裏的事情有個最終的結果,裴衍說就在這一兩天了。

昨兒個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天氣亦發地寒冷了起來。

季重蓮正坐在炕頭上繡著什麼,直到收了最後一針咬掉了線頭她才抖開來看了看,這是一雙襪子,不過在襪脖子上繡著一抹翠竹,看起來格外地別致。

季重蓮笑道:“很久沒碰針線了,若不是看著箏姐兒繡得起勁,我也不會翻出來做著玩,眼下手生了,針腳都給我繡歪了。”

琉璃笑著搖頭,“繡工好不好倒在其次,關鍵是夫人的這份心意就夠讓侯爺感動了。”

“瞧你這張嘴,什麼時候都能說出朵花來。”

季重蓮笑著理著手中的襪子,突然一整冷風灌了進來,抬頭一看原來是采秋急衝衝地撩了簾子進屋,她眉眼間蘊著一抹驚惶之色,幾步便走到了季重蓮跟前,急聲道:“夫人,侯爺有消息傳了回來。”

“是什麼消息?”

季重蓮心頭一緊,趕忙坐直了身子。

“宮中有變,緊閉門庭!”

采秋喘了一口氣,隻覺得一顆心還咚咚地跳個不停,“侯爺還說,若不是他親自回府,誰叫門都別開!”

季重蓮雙手絞在身前,來回地在屋裏走著,片刻後才道:“照侯爺說的做,你立馬去告訴朱管事,檢查各門各房,連側門、角門都不要漏掉。”

采秋領命而去,季重蓮又轉身吩咐琉璃,“叫安葉與楊凡速來見我,再讓人請了郡主與郡馬過府,務必帶著孩子一同來。”

看來長久的僵持到了今天終於要有個結果了,季重蓮說不出自己是什麼心情,裴衍的擔心也有道理,不管是什麼樣的改變要盡量避免不被牽扯在內。

要加強外圍的防護,暗衛的盯梢也不能落下,若是有人想要以此來要挾裴衍,他們勢必不能成了他的累贅,若是萬一……她還有其他的辦法。

季重蓮推開窗戶,往皇宮的方向看了一眼,雪花仍然簌簌而落,讓那座巍巍聳立的宮廷顯得更加遙遠與陌生,那冷硬華麗的外殼曾經讓無數的人趨之若鶩,但今天它勢必會讓人們見識到它血腥的一麵。

今夜,注定是個不眠夜!

敏福郡主與季崇宇帶著孩子匆忙地趕了過來,似乎他們也預感到了今夜的不尋常,看著幾個孩子們在炕上安然入眠,大人們這才聚在了一處。

“崇宇,我好怕!”

敏福郡主倚在季崇宇身旁,雙腿仍然止不住地打顫,“娘娘她會不會……”

“不會的,”季崇宇搖了搖頭,又看了季重蓮一眼,見她仍然處之泰然不動如山,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又低頭勸著妻子,“姐夫怎麼說都守在宮廷裏,若是娘娘有什麼事他必定會護著,咱們隻需要耐心地等著消息。”

季重蓮默了默,眼下卻說不出什麼保證的話來,若查出幕後的黑手真是皇貴妃,那麼誰也保不住她。

但若是皇後……這一刻她的心情複雜極了。

石皇後是個極其聰明的女人,美麗、智慧,當然也有向往追求權力的欲望,誰都希望自己的兒子登上大寶,但若是為了這個便做出讓人不可原諒的事來,隻怕……

敏福郡主一臉期盼地看向季重蓮,“姐姐,宮裏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姐夫就沒和你說過嗎?”

季重蓮放下了手中的繡花繃子,其實她的心情也很緊張,但是做繡活能夠讓她稍微平靜一些,此刻聽到敏福郡主的問話,不由答道:“我隻知道東方大人奉命調查皇子投毒案,如今已經過了月餘,想必是已經有了分曉。”

敏福郡主心中一顫,不由攥緊了季崇宇的袖子,緊張地問道:“不會是娘娘……不會是娘娘的……”

“這個……眼下誰也說不清。”

季重蓮歎了一聲,輕聲勸慰道:“等著今晚過去,終會有一個定論的。”

“我……我想進宮!”

每福郡主猛地站了起來,一臉的堅毅,“娘娘一個人在宮裏掙紮求存已是不易,我是她的妹妹,理應站在她這一邊,不管結果如何。”

“敏福!”

季崇宇詫異地看向自己的妻子,“你若進宮去,我與孩子怎麼辦?”

“我……”敏福郡主咬了咬唇,求助般地看向季重蓮,“姐姐,若是大姐二姐她們出了事,你也會站在她們身邊的,不是嗎?”

季重蓮麵色凝重,“話雖是這樣說,可如今你與娘娘已不是單純的姐妹,其中夾雜著宮廷的權力之爭,家族覆滅也許就在這指掌之間!”

“我……”

聽了季重蓮的話,敏福郡主一時之間變得掙紮猶豫起來,皇貴妃雖然是她的姐姐,可在這裏的卻是她的丈夫和孩子,她的一言一行也不再是個人的作為,而是會被打上家族的標簽,若是皇貴妃真的有個什麼好歹,她會牽連上季家甚至是裴家。

屋外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眾人轉頭看去,采秋已是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一臉的驚駭,“夫人,咱們府被人給圍了!”

季重蓮猛地攥緊了繡繃,“可知道是什麼人?”

“看旗號好似是五城兵馬司的人,”采秋咬了咬唇,“他們未說明來意便想要硬闖進府裏,眼下楊隊長已經帶人和他們打了起來。”

季崇宇站了起來,表情凝重,“五城兵馬司才上任不久的石都督是皇後娘娘的堂兄!”

“原來真是皇後……”

季重蓮站了起來,急步向西暖閣走去,“快把孩子們叫起來,咱們走!”

“從哪裏走?”

敏福郡主一臉焦急地也跟著跑了過去,若真是皇後發動了兵變,他們絕對不能成為人質。

季重蓮飛快地解釋道:“這座府邸是從前庸王的宅院,我無意在後院的假山發現了一座機關,那裏有個秘密的通道,咱們即刻就走。”又轉身對采秋交待道:“讓府裏的下人盡量找地方躲躲,不要與他們正麵衝突,這些人的目的也不在他們,不要做無謂的犧牲。”

采秋點了點頭,匆忙地轉身離去。

季重蓮一行人簡單地收拾整理了些東西便急急地趕到後院的假山處,幾個孩子從被窩裏被抓了出來還有些迷迷乎乎地不清醒,暈在大人的懷裏繼續酣睡,根本不知道一場大難正要降臨在他們的頭上。

安葉帶著護衛送他們到了通道口,季重蓮看著其他的人先進去,轉身對安葉吩咐道:“咱們這裏就留下幾個人護衛就是,你帶著暗衛從旁協助楊凡,將咱們的傷亡減到最低,若是實在攔不住了,逃命要緊,不用死撐,知道嗎?”

“是,夫人!”

安葉點了點頭,看著季重蓮進了通道,又將通道口給關上,這才轉身離去。

這裏的機關被作了掩護,一般人是察覺不到的,所以就算季重蓮他們一行走得不遠,隻要整個侯府不被移平,那麼他們總有活路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季重蓮也不知道走了多遠,她很後悔在發現這個通道時沒有及時派人去查探到底通向哪裏,她原以為永遠也用不到這裏,此刻他們雖然暫時脫離了危險,但前途仍然是迷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