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瑾寧聞到此處,落在語陽公主身上的眸光微微頓了頓,卻也隻是笑而不言。或許身為一國皇後,那對金手鐲並非是她能夠拿出手最好最貴重的東西。而是因為京城原本就有這樣的規矩,金玉之物,可以壓下容易沾染到孩子身上的晦氣,可以庇佑孩子順利成長,更能消災防病。她親口吩咐宮裏的老工匠打造了這一對黃金手鐲,上麵鑲嵌著幾十顆上等的紅玉,每一顆都豔紅純正,不但看起來好看,這對手鐲更寓意著她對這兩個女孩子的心意。
“雖然是一家人,但我總是改不過來,如今我該叫你皇後娘娘了。”語陽公主的麵色驟變,看穆瑾寧有些失神,多少心不在焉,誤以為自己脫口而出的“崇寧”兩字,是踩到了穆瑾寧的雷區。
已經好些年過去了,崇寧隻是當年穆瑾寧的郡主封號,而今時今日,她是整個大聖王朝的國母。貞婉皇後。她再繼續稱呼皇後為崇寧,似乎是大不敬了,即便她是公主,也該對自己的皇嫂心存尊敬,而非毫無規矩,毫無上下之分。要是追究起來,她哪怕見了穆瑾寧,也該下跪行禮。
穆瑾寧的臉上依舊不曾褪去笑意,她的眼底清澈溫和,沒有半分在意。她方才有一刻間的失神,的確是因為聽到崇寧這一個字眼,或許對於自己本該覺得萬分熟悉,毫無陌生之感,但如今沒有這麼稱呼自己的人,她難得聽見,自然是意外至極。“這事我不會放在心上,你叫我崇寧,還顯得親近些。”
“我從來都不是嘴甜的人,皇兄也定是知曉我的性子,才不曾交代我該改改這個毛病了。我早已把你當成是自個兒的皇嫂了,私底下再沒有規矩也可以,但若是被人逮住了把柄,就顯得我不懂禮數。”語陽公主的眸光輕閃,她看起來孤僻冷傲,如今這一番話卻顯得格外真摯懇切,仿佛是一母所生的相似之處,她跟秦昊堯一樣冷淡,從不會費力討好取悅別人。
一聲皇嫂,卻當真讓穆瑾寧的心頭淌過一陣陣暖意,穆瑾寧跟她四目相接,眼神交彙,兩人也再無任何介懷和防備,隻聽得語陽公主再度輕聲笑道。“不過我當真恭喜你和皇兄了……有了皇子,往後你在宮裏的日子就該更加安心了。”
“兒子和女兒都是一樣的,我也羨慕你有一對女孩兒陪伴,再過兩年,姐妹倆的感情很好,心羽說不準還能幫你帶著霖珊,也省掉你不少心。”穆瑾寧彎唇一笑,麵色恢複了往日的紅潤,不再蒼白如雪,眉目之間愈發清淺動人。她安靜地凝視著語陽公主,幸運的是如今的時勢,她跟秦昊堯都極為需要一個皇子封住悠悠之口,若不是在這個關鍵時候,她當真並不介意生下的是女兒還是兒子,都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她都會疼愛嗬護他們。
“你若也喜歡女兒,早日給皇兄生一個吧。”語陽公主噙著一絲笑容,起身走到穆瑾寧的麵前,在她耳畔低語一句,宛若說笑口吻,這卻也是她們兩個女人之間的悄悄話。
“這事急不來……”穆瑾寧的雙目一熱,語陽公主的主動示好,卻並不令人意外,相反,她很習慣這等的親近關係。語陽公主不曾遠嫁,駙馬府就在京城,往後她常常來宮內,也能跟自己當個伴。隻是語陽公主的建議,實在太過心急,她如今剛剛生下皇子才半個月,她就已然要自己在打算為皇室添丁,雖是親兄妹,卻不曾跟天子的意思不謀而合,倒是南轅北轍。
“該不會是皇兄讓你再晚兩年吧。我還不明白皇兄的心麼?時隔幾年才跟你重歸於好,破鏡重圓,他當然……”語陽公主一看穆瑾寧的神情,不禁眸光轉沉,言語之中滿是心照不宣的笑意。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自己的兄長,他既然如此看重穆瑾寧,依他的性子,更想多霸占自己的妻子幾年。感情來勢洶洶,或許會比當初兩人成親的時候更加恩愛,皇兄又不曾去寵幸別的後妃,女人的懷胎十月對於他而言,自然是太長久的。皇兄雖然對任何事都很有把握,很有耐性,韜光養晦多年也仿佛沒發生任何事一樣,隻是在男女之情上,興許就沒有那麼好的耐心了。
語陽公主的話雖然隻說了半句,但顯然穆瑾寧已經了解了她的想法,她當然不會拿閨中秘事來說笑,她神色從容淡然,泰然處之,隻是一句帶過,輕描淡寫。“我跟皇上的意思不太一樣,順其自然。”
男人跟女人,有很多時候往往想法不同,語陽公主心中明了,既然生死都無法徹底斷絕皇兄對穆瑾寧的感情,他們定能走的很遠。她跟穆瑾寧相仿年紀,雖然還算年輕,卻也到了生兒育女的時候,對她們當娘親的而言,生命到這個時候才變得最飽滿最充實最滿足。
“說了這麼久,我還沒見著小皇子呢。”話鋒一轉,穆瑾寧放下手中的茶杯,打量這四周,在穆瑾寧的身側沒有找尋到孩子的繈褓,她不禁低聲詢問,語氣之中不無遺憾。
“這兩日總是啼哭,仿佛聽不得半點人聲,正巧前天剛送來一個新做的搖籃,嬤嬤便帶他去睡了,他很是喜歡,也睡得香甜。過了午後嬤嬤才將孩子送到我身邊來,這樣一來,我照看他半日而已,也不必我耗費太多精力。”
穆瑾寧神色自如,據實以告,語陽公主聽了,也不再開口,反正往後她頻頻進宮,也並非隻有這一個機會。
語陽公主沉默了許久,突地眉頭緊蹙,麵色驟變:“我聽皇兄說,那個北國的公主如今也被幽禁在宮裏是嗎?也不是尋常的女人,聽來向來都是舞刀弄劍的人,你還為她說情,你自然是好心,可也別惹禍上身啊。”
“我不會無緣無故地相信一個人,也絕不會毫無理由地懷疑一個人。每個人的嘴裏傳出來的傳聞都不太一樣,盡信不如不信,我更想相信自己的眼睛。”穆瑾寧的嗓音輕柔,字字清晰,字字動容,但卻有滲透著上位者的驕傲和從容。
就像是她的這輩子……被流言所苦,被傳聞所傷,她不想再因為流言蜚語而質疑任何人,若是包藏禍心的人,她定會吩咐下人肅清宮闈,但若不是……她也不想宮裏再發生任何悲劇。
“語陽,你來了。”
身後的男人大步走進內室,一襲金色常服,腰際黑色腰帶,身影挺拔俊長,他在外堂就聽到她們的說話聲,但似乎姑嫂之間談的太過認真專注,沒有一人察覺到他的腳步聲。
他黑眸幽深,視線掃過兩個女人的身影,揚唇一笑,再無平日裏的疏離冷淡模樣,低沉的嗓音之中,卻也聽得出幾分溫和。
“語陽見過皇兄。”
語陽公主忙不迭起身,朝著秦昊堯深深欠了個身,紅唇輕啟。她腿腳不便,皇兄登基之後,就一並免去了她的跪禮,為她考慮的更多。
“起來吧,方才你們在說什麼?”秦昊堯手掌一揚,他的目光停在語陽公主的身上,隨口問了句。